十
大约从1907年开始,出版社像蘑菇似的纷纷冒了出来,新音乐作品演奏会频繁,“艺术世界”、“金羊毛”、“红方块王子”、“驴尾巴”、“淡蓝色玫瑰”——这些美术团体一个接着一个举办画展,和俄罗斯的人名索莫夫①、萨普诺夫②、苏杰伊金、克雷莫夫③、拉里奥诺夫④、冈察罗娃⑤一起,闪现出法国人勃纳尔⑥和维亚尔⑦的名字。“金羊毛”举办画展时,展览厅都挂起窗帘遮光,像暖房,到处摆着成盆的风信子花,散发着泥土的味道。在这里还可以看到马蒂斯⑧和罗丹⑨给展览会寄来的作品。青年人接近这些流派。
拉兹古良伊地区新建的一片楼房的土地上,有个院落,那里保留着一位老房东的老木屋,老房东原是位将军,他儿子是诗人又是画家,名叫尤里昂帕夫洛维奇阿尼希莫夫。他住在顶楼里,经常在那里聚集一些与自己的观点相同的青年人。他的肺功能弱,所以冬天总是到国外去居住。春秋两季,天气晴朗时,熟人们便汇集他家。他们朗诵,演奏,作画,议论,吃点心,喝渗入罗木酒的茶.我在这儿认识了好多人。
① 康索莫夫(1869—1939),俄罗斯画家、版画家,“世界艺术”社成员。
② 尼萨普诺夫(1880—1912),俄罗斯油画家,“淡蓝色玫瑰”社成员。
③ 尼克雷莫夫(1884—1958),俄罗斯油画家。
④ 米拉里奥诺夫(1881—1964),俄罗斯画家,舞台美术家。
⑤ 纳冈察罗娃(1881—1962),俄罗斯女画家,舞台美术家,1915年起移居 巴黎。
⑥ 勃纳尔(1867—1947),法国画家。
⑦ 维亚尔(1868—1940),法国油画家、版画家和舞台美术家。
⑧ 马蒂斯(1869—1954),法国画家,野兽派代表人物。
⑨ 罗丹(1840—1917),法国雕刻家。
主人是位才华横溢的人物,他有很高的审美力,博览群书,学识渊博,精通数种外语,讲得流利自如,如同用俄语讲话一样。他本人可以说是诗的化身,其程度已达到爱好者视为迷恋的对象。他又是一位很有创作个性的人,性情强烈,这些足以使他能成长为大师。我们有相似的爱好,共同崇敬的人物。我很喜欢他。
如今已经谢世的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杜雷林①,当年也经常到这里来。那时他用笔名谢尔盖拉耶夫斯基发表文章。正是这个人把我从音乐方面吸引到文学领域里来。他那颗善良的心居然在我试笔之作中发现某些值得注意的东西。他过着很穷的日子,靠教课抚养自己的母亲和姨妈。他那种惊人的耿直和火热的信念,使人想起传说中所描绘的别林斯基②的形象。
我的大学同学康格洛克斯也在这里,我早就认识他。是他第一个把伊诺肯季安年斯基③的诗拿给我看的,他认为我的拙作、我的彷徨,都与那位我还不晓得的出色诗人有近似的特征。
① 谢杜雷林(1877一1954),苏联文艺学家、艺术学家。戏剧批评家。
② 维别林斯基(1811—1848),俄国文学批评家、哲学家,政治家,朋友们称他为“狂暴的维萨里昂”。
③ 伊安年斯基(1856—1909),俄国诗人。
这个小组给自已起了个名称,叫作“谢尔达尔达”。至于这个名称的含意是什么,无人知晓。小组的一位成员阿尔卡季古里耶夫,是诗人又是男低音歌手,他似乎在伏尔加河上听到过这个词。那时是黑夜,两艘轮船驶向码头。一艘靠向另一艘,后到的轮船上的旅客们提着行李,从停泊在码头上的那艘轮船的船舱里穿行,他们和那里的旅客与行李混成一团,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讲了这几个字。
古里耶夫来自萨拉托夫。他嗓音浑厚而又圆润。不管唱什么,他都能巧妙地表达情节与音色的细腻层次。和所有自学成材的人一样,他那些无休无止的滑稽诙谐的表演和他在变声中流露出来的具有深刻真实感的天赋,都令人赞叹不已。他那异乎寻常的诗作,出现在马雅可夫斯基奔放的真诚之前,并活灵活现地向读者传达了叶赛宁①的清晰形象。他天生是一位艺术家,正是奥斯特洛夫斯基不止一次地表现的那种生来就有演员特质的人,既可以唱歌剧,又可以演话剧。
他长着一个蒜头状的圆脑袋,大额头,不显眼的小鼻子,整个颅骨——从前额到后脑勺——都有将来要秃顶的征兆。他整个人就是动作,是表现力。他不打手势,不挥舞胳膊,但当他站着发表议论或朗诵时,或走路或游戏时,他的躯干的上部都在说话。他有时低下头,有时身子向后仰,他叉开两条腿,好像正在跳跺脚舞。他有点儿贪杯,狂饮之后就开始相信自己的胡言乱语。出过洋相后,他经常做出一种假象来,仿佛他的脚跟贴在地板上了,怎么也抬不动,他硬说这是魔鬼抓住了他的脚。
① 谢叶赛宁(1895—1925),俄罗斯诗人。
② 兰波(1854—1891),法国诗人,象征主义者。
诗人、画家经常光顾“谢尔达尔达”,其中有鲍鲍克拉辛,是他把勃洛克的诗《细细的柳枝》谱成了音乐,有谢尔盖博布罗夫,他后来成为我初次登台的合作者,他出现在拉兹古良伊之前,已经有人传说这是俄罗斯的兰波②出世了;有《缪斯革忒斯》①的出版者阿米科热巴特金;还有经常到莫斯科来的《阿波罗》②的出版者谢尔盖马科夫斯基等人。
我本人参加“谢尔达尔达”是凭音乐家的老资格。当大家前来聚会时,我即兴弹奏大钢琴,模仿每一位出席晚会的人进屋时的风貌。
短短的春夜,转瞬即逝。清晨的寒冷吹进洞开的通风窗口,它的呼吸掀动着窗帘,吹拂着奄奄一息的蜡烛,抚弄着桌子上的纸张。客人,主人,空旷的远方,灰色的天空,房间,楼梯——都在打哈欠。我们各自回家了,空荡无人的街道显得又宽又长,我们赶超一排长长的清除垃圾的大车队,车上的木桶隆隆作响。有人用当时的语言说:“这是一群马人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