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派可以毫无顾忌地到少奇同志的住处肆意对没有被罢免的国家主席进行污辱、批斗,是进入1967年以后的事。
那年的1月12日晚8点多钟,我在办公室值班。忽然听见怀仁堂南面有喊口号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不一会儿,我已完全听清楚了,喊的是“打倒刘少奇!”我断定这是中南海的造反派在集会游行,但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随着口号声越来越近,我的精神开始紧张了,心里琢磨他们是来开批斗会的,还是要将少奇同志揪到什么地方去?不论来干什么,我这个当秘书的总是很担心,生怕这伙人闹出什么乱子来。
当造反派来到福禄居(少奇同志1964年以后的住处)大门口时,哨兵挡住了他们。“我们要到刘少奇的院子里去贴大字报!”造反派蛮横无理地叫嚷着。哨兵也不示弱:‘我们的任务是保卫中央领导人,没有上级的命令,不能放你们进去!”造反派哪里听得进这些,他们边嚷嚷边往里闯,但被警卫战士拦住了。这时有人骂了一声“保皇狗”,有人上前撕战士的领章。双方就这样厮打起来。门口的吵闹惊动了附近营房里的战士,他们很快跑了过来。眼看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就要升级了,我赶快跑回办公室打电话报告了警卫局李树槐副局长,这时卫士组也请示了警卫局。我们得到的答复是:把大门打开让他们进去。哨兵便不再阻拦了。
当时我想,作出这样的决定绝非警卫局或办公厅所为。后来听说是康生、江青同意的,说中央文革小组完全支持造反派的行动,他们的大方向是正确的。
从此以后,国家主席的住处,包括办公室、寝室,都成了对造反派开放的场所。一个既没有被罢免、又没有辞职的现任国家主席、中央政治局常委从此就像囚犯一样,失去了人身自由。今天被这一派批斗,明天被那一派质问,今天这一派来警告他,明天那一派又来下最后通牒,必须每天几点出来看大字报,必须对大字报作出答复,必须自己亲自做饭,必须自己打扫卫生,必须自己洗衣服,必须……还有许多必须。
少奇同志虽然没有按照造反派的要求去做,但他还是每天晚上坚持出来看大字报。看大字报成了他信息来源的唯一途径。从这些五花八门的大字报中,他看到了许多内部消息,也看清了许多红得发紫的暴发户们的丑恶表演。当然,他最关心的还是许多老干部的命运,还是党和国家的命运。有时,他会在某张大字报前驻足许久,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由疑虑到不满到愤怒。我仿佛感到了他的血在沸腾,他的心在哭泣。我仿佛感觉到了他那平静的举止中,包含着一座时刻都有可能爆发、时刻都有可能燃烧的火山。为了自己挚爱的祖国、人民,为了自己毕生奋斗的事业,他总不能老是这样沉默吧,他更不会在沉默中消失!
每当此时,我总想大喊一声:不要折磨他了,这个志比钢坚的人是永远不会屈服的,他那颗高昂的头颅是永远不会向谬误妥协的!
过了没几天,造反派突然冲进少奇同志家的院子里,一部分人贴着大字报,一部分人在大喊大叫:“刘少奇出来回答问题!”
少奇同志听到叫喊声,就走出办公室。他刚站在门口,就被造反派围了起来,他们连推带拽把他弄到院子里。造反派先惊天动地喊了一阵口号:“打倒刘少奇!”“誓死同中国的赫鲁晓夫血战到底,誓死保卫毛主席!”“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谁敢动毛主席的一根毫毛就砸烂谁的狗头!”最后是四个伟大和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就开始了质问:
“你为什么反对毛主席?”
少奇同志回答:“我过去不反,现在不反,将来也不反。”
“你带毛主席语录没有?”
少奇同志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第一页是什么?”
少奇同志翻开认真地念了一遍。
“不要念,你给背。”造反派发难。
“要我背,背不出来。你们可以问我毛主席的哪一篇文章是什么内容,毛主席当时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我是毛泽东选集编辑委员会主任。毛主席的每篇文章我都看过多次。学习毛主席著作,要领会它的精神实质,我不赞成背个别词句的学习方法。”
少奇同志的这番话,又招来了麻烦。造反派有人喊:“你口口声声说不反对毛主席,可是你明目张胆地反对背毛主席语录,明目张胆地和林副主席唱对台戏。”
少奇同志还是不急不躁地回答说:“学习毛主席著作,我们要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毛主席是针对什么写的,在当时起到了什么作用,在理论上有什么新的创见,这些才是毛泽东思想的精髓。”
“你现在没有资格给我们讲理论,不是你教训我们的时候了。背诵语录是林副主席提倡的。”
这时,又有人喊:“谁反对林副主席就打倒谁!”这群乌合之众乱哄哄闹了一阵就散去了。
第二天,我到食堂吃饭时,听到有人说:“昨天到刘少奇家去的目的就是叫他背语录。冲一冲,轰一轰,造造声势,显示显示中南海的造反精神,证明中南海不是死水一潭。”
听到这些,我气得连饭都没吃下去。难道为了证明自己有造反精神,就要拿国家主席出气?这是什么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