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市场改革与经济发展的对决(1)

在其货币陷入贬值狂潮的几个星期里,墨西哥面临着无法偿还外债的危险。美国总统克林顿向墨西哥政府紧急提供了400亿美元的救助款,其中约200亿美元由美国贷款抵押。这是迄今为止美国向转型国家提供的最大一笔金融援助。此外,美国还要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向墨西哥贷款180亿美元,这也是该组织最大的一次救援行动拨款。1997年1月,克林顿总统称赞金融救助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功,到1997年1月15日,墨西哥已还清1995年2月接受的紧急贷款的剩余部分,共125亿美元,同时,墨西哥财政部长吉列尔莫·奥特兹(Guillermo Ortiz)宣布正在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商一笔新的三年期借贷款项。

1995年1月克林顿总统之所以一反常态对墨西哥迅速提供金额庞大的救助,有以下四个方面的原因。第一,阻止引起股票市场暴跌的“龙舌兰效应”和金融危机从拉美蔓延到东欧和东南亚,对墨西哥的援助被认为是阻断引爆全球金融市场引信的关键举措。第二,对于那些将养老金储蓄投向墨西哥市场的美国投资者,救助行动能够预先阻止他们遭受进一步的巨额损失,从而也限制了这场危机对美国企业(比如所罗门兄弟公司)的危害。第三,救助行动被认为是稳定墨西哥日益动荡的政治形势的必要举措,克林顿总统已将自己的政治命运与《北美自由贸易区协定》的成败紧紧联系在一起,1992年美国与墨西哥签署该协定,但墨西哥混乱的政局对克林顿总统1996年竞选连任形势造成很大影响。墨西哥对于美国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根据美国商务部的数据,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生效一年后,墨西哥已成为美国三大贸易伙伴之一,处于加拿大和日本之间,其购买美国商品的数额等于俄罗斯、中国和大多数欧洲国家购买的总和。

墨西哥与美国有2 000英里长的管理松散的边界线,这成为非法移民和毒品走私进入美国最大的直接通道。美国决策者担心墨西哥经济的崩溃将引发更多的非法移民进入美国,对美国政府造成不可控制的毁灭性冲击。15~20年之内,现今生活在美国的墨西哥人将取代美国黑人,成为美国最大的少数族裔群体,即便在现在,他们已经是一股很强大的政治势力了。

墨西哥一直被美国看做是拉美国家中唯一保持政治稳定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国家。但1994年元旦在恰帕斯州发生的玛雅原住民骚乱打破了墨西哥宁静的神话,墨西哥经济的崩溃很可能招致更多的动乱,1982年拉美债务危机可能再次上演,而这次的规模很可能更大,更难以控制。总之,墨西哥若发生全面的政治危机将对美国造成无法估算的危害。

第四,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墨西哥是新自由主义市场改革的示范,是美国在全世界构筑自由市场工程的主要地区。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墨西哥出现了一批政治精英,他们服从于美国自由市场主义控制下的国际金融机构的指挥。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资助下,米格尔·德拉马德里(Miguel de la Madrid)领导下的政府(1982~1988年)启动了严酷的新自由主义改革措施,包括削减政府开支、降低工人工资、控制物价和私有化等。

1985年墨西哥加入《关税及贸易总协定》,这是革命制度党中现代化派系的胜利,标志着该派系终于驾驭了这个统治墨西哥超过60年的“恐龙党”。墨西哥的现代化设计者明白以往“准自给自足”的经济政策在可预见的全球经济大潮中将难以为继。总统卡洛斯·萨利纳斯·德戈塔里(Carlos Salinas de Gortari)领导下的政府(1988~1994年)被赞誉为“成功实现美国全部理念的现代化典范”。美国《新闻周刊》杂志在其精心策划的“传统价值观”版块将1993年年底的墨西哥描写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改造成的“美国南部阳光国家”。

美国的商界和政治精英坚信墨西哥已经实现了现代化。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墨西哥的经济现代化绝不会与美国的商业文化融合。他们将1994~1995年的货币贬值危机看成是美国自由市场机制下两国经济接洽时的一个暂时挫折。美国绝不能允许墨西哥的新自由主义实验走向失败。

墨西哥将国家主义与保护主义的历史传统撇在一边,与美国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在此过程中,萨利纳斯政府不仅认识到墨西哥的半专制政体不可能持久,还将墨西哥的政治稳定当成了赌注。萨利纳斯政府将政治前途押在新自由实验上,期盼该实验能够推动墨西哥的经济发展。用墨西哥最敏锐的政治思想家的话来说:“墨西哥是一个与美国根本、完全、绝对不同的国家。”而就是该国将一个本质上极其荒谬的观点—墨西哥能在10年内通过美国模式实现现代化—当做既成事实接受下来。

一个鲜明的例子是,在墨西哥新成立的美国视频出租公司(Blockbusters)分公司,工作人员将美国电影与墨西哥电影摆放在一起展示,只把拉美和欧洲电影归为外国类别。这一做法完全是受美国宣传的蛊惑,认为墨西哥与美国在所有实践和文化目标上都合二为一了。

有人认为自由市场机制与民主政府能够在自然平衡中运行,这些人不会明白新自由主义经济改革存在的政治风险。这些风险在美国一闪而逝,几乎未被察觉,而墨西哥对这些风险一直心知肚明。墨西哥自由市场改革首席设计师卡洛斯·萨利纳斯总统就很清楚这其中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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