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冷漠和沉默终于把高宽激怒了。一天傍晚,小燕给我送来这么一封信:
我的点点:
你到底怎么了?我知道你没生病,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请你别折磨我了好不好!现在请你听着,我一定要见你!明天下午三点钟,老地方,双鱼咖啡馆,风雨无阻,不见不散!如果不去,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是对我的威胁,但更是他的痛苦。我呆呆地看着这封信,心里反而感到出奇的轻松,因为我知道我是不会去的。只要我不去,他就会对我感到绝望,我就解脱了。这样好,我想,就让这段孽缘就这么结束吧。我的生命似乎也就这么结束了。从看到这封信起我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只听到钟摆在一下一下地摆动:喳、喳、喳……天黑了,天亮了,约定的三点钟快到了,我仍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形同槁木。我腿脚齐全,但我失去了任何的行动能力。我体会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死。真的,这才是真正的死亡。可是,当楼下的自鸣钟打响三点钟的钟声时,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我又活过来了。
我决定要去见他!
我抓起披风,飞快地跑出去。
双鱼咖啡馆,双鱼咖啡馆……我拼命地跑去。可当我看到咖啡馆时,就像看到了鬼子强暴我的那个哨所,我吓得浑身哆嗦起来,两只脚像被冬天的寒冷钉在了地上,根本动弹不了。没办法,我只好爬,最后爬上了一辆黄包车。车夫问我去哪里,我说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待着。我就这么躲在黄包车上,偷窥着咖啡馆里的高宽,我的阿宽……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在我的眼睛里缓慢而又迅速地流逝。这段时间比一个世纪还长,我听到了时间齿轮转动的声音,心间滴血的声音,泪水流淌的声音。命运在考验我,考验我的勇气,考验我的道德、我的命运。可终于,我还是败下阵来,耻辱和对耻辱的恐惧把我牢牢捆在车上,除了心痛和泪流,我失去了一切,变成了废物。
五点半钟,高宽走出咖啡馆,离去。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看他清瘦了很多的身子消失在凋敝的冬天的寒冷里时,我忍不住号啕大哭。
我以为从此他消失了,可第二天他又来了。他食言了!他还想见我!我们的孽缘还没有结束!这使我再一次认识到他有多么深地爱着我,正因如此我又刻骨地恨着自己。我的心灵成了一个黑洞,我无法驱散自己心里深刻的黑暗,我认输了。这天下午,我给高宽写了一封信,交给小燕,让她转交。
信是这样写的:
对不起,高老师,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多说,我只想告诉你,我爸已经把我许配给一个富家子弟。今生无缘,但愿来世我还能遇到你、爱你。高老师,你就忘了我吧,忘了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坏学生……
小燕告诉我说,高宽见信后当即就看了,看了信当即就调头走了,什么话也没说。我以为,这下我们的孽缘终于到了头,哪知道还没有!也许我们真的是天注定的一对,老天要我们相爱,爱到死。人是拆不散的,任何人都拆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