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猎(8)

看来富治心中的不安也不是自寻其扰。伙伴们看到富治猎得的三足熊,无不面带愁容。不过在为期三天的首次山猎中,仍捕获了四头熊。其后,他们担心的六之丞队也全员平安归来,这次持续近一个月的春猎成果比往年来得丰硕。

多亏这次丰硕的战果,富治家方能备妥体面的嫁妆送长女时江出嫁。接着,家乡阿仁也已进入插秧的季节,不久群山又将恢复浓荫绿意,这是全年中生命最跃动的季节。待插秧工作告一段落后,阿仁地方就要举行山神祭典。这个祭典主要是庆祝顺利完成插秧以及祈求秋季丰收,但与各聚落于中元普度时所举办的番乐具有能剧原始样貌的山伏神乐。不同;与其说是祭祀,不如说是辛勤劳动后的消遣与娱乐。村民们对去年的歉收记忆犹新,于是仿佛要忘却窘迫贫困似的,反倒更加沸沸扬扬地热闹庆祝。富治他们居住的荒濑村也不例外,村公所所在的荒濑村主村举行了连日祭典活动,同时也依照历年往例举办歌舞伎表演。

在庆典持续中的某个暖阳洒落的午后,阔别多日的富治与文枝再次相聚。然而,两人此时却是在寂静阴暗的小神社的角落。在这个时节,他们不能像春猎之前那样在野外相拥缠绵。今天,大多数的村民都去参加祭典盛会,不过也不能全家大小出动,没去参加的多为各家的女眷,她们全在山里采集山菜。其中,尤以长有赤褐色绒毛的紫萁嫩芽最受她们喜爱,不过,她们也是最近才开始采集这种山菜的。在富治还小的时候,村民们根本对紫萁不屑一顾。尽管大家都知道若真要吃的话,也是可以摘来吃,但从来没有村妇摘它,甚至把它列为最不受欢迎的山菜。但自从日俄战争开战之后,情况有了改变,因为紫萁被海军拿来作为耐久保存的食物。

对生活贫苦的村妇而言,采集紫萁可带来重要的现金收入,便犹如寻宝那般,让她们有着在劳动中又可赚取金钱的喜悦。村妇们丝毫不顾山中是否有熊,只管往深山里寻觅摘采。富治与文枝总不能在恐会被人撞见的地方裸身厮磨,倒不如躲在神社内把门板从内侧以挡木卡住后销魂蚀骨来得安全。而且在寺院或神社里偷情幽会也不是奇闻大事,即使发出声音也不会有人特别在意,仅需在隐蔽的角落静待外面的声响远离即可。

富治与文枝春风二度后,将衣物披拢在赤裸的身躯上,倚靠在拉门下方的门板上,沉浸在闲适的氛围里。

“真希望富治先生能跟我去参加祭典呢……”文枝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那样不太好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您为难。只是觉得若能相偕前去,我会非常开心的……”

富治不知如何回应是好。文枝看他半晌闷不吭气,悄声问道:“您在生气吗?”

“不,没那回事。”

他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文枝重新打起精神故作朗声地问道:“您将来有什么梦想?”

“啥梦想?”

“比如,想做什么事情,或想在哪儿过什么生活。”

“嗯,俺从未认真想过那些哩。因为俺是个叉鬼,打从离开娘胎就是,以后也会永远当个叉鬼吧!”

“但您不是嫡长子吧?总不能永远待在那个家吧。”

“没错。”

文枝说得没错。哥哥富雄已届成家立业的年纪,等讨了媳妇继承家业之后,富治便失去安身的处所。他也曾想过要娶媳妇再分家出去,但现实上却有困难。因为在打当聚落里已经没有可供分家的土地,况且他又没有任何家当。

“有些村民到遥远的都市找工作,您不打算离乡吗?”

“在都市里可干不成叉鬼哩!”

“看来您很喜欢叉鬼的工作呢。”

“是啊,很喜欢。”

“比喜欢我还要喜欢?”

“小傻瓜,那是啥问题呀?”

“对不起,我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没啥啦,别在意。问了总比没问好呀。”

“那么……您打算永远住在打当?”

“能那样自然最好,不过呢,只要能当叉鬼,去哪儿都成。”

“对了,据说也有叉鬼去当入赘女婿,我也曾听过在比立内有不少叉鬼被招为门婿。”

“入赘?”

“是啊。”

富治也认为那应当是他未来最实际的生活方式。他看着文枝那又陷入静默的浑圆侧脸。从门缝泄入的微光在她双眼皮的纤长睫毛上欢快地跳跃着。

“怎么啦?你今天有点怪哦!”

“没什么,请别在意。”

“真的吗?”

“嗯。”

“对了,你父亲啥时回家?”

“应该傍晚会回来。”

“那么俺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是呀。”

由于文枝与平素不同变得寡言,富治对此有点在意。他原本想再跟文枝温存后才回去,但此时心中的爱怜远胜过性欲,于是只以手掌捧住她的面颊亲嘴而已。富治亲吻文枝之后,轻轻地将文枝搂在怀里。他觉得怀里的文枝是多么纤弱娇柔啊。

直到十余天之后,富治才在极其狼狈屈辱的情况下,得知那时文枝想说些什么。那一天,富治不需要到佃田里工作,于是上山巡视布设的陷阱,直到黄昏日落才下山。回到家里,他发现文枝的父亲片冈长藏竟然来访。长藏端坐在地炉旁的上座,锐眼瞪视着站在玄关泥地上的富治。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与嫡长子的哥哥畏怯地直接坐在冰冷木板的下座,母亲则待在厨房一隅浑身僵硬。

看到这情景的同时,富治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偷儿浑崽子!别杵在那儿,滚上来坐在老夫的面前!”

富治扯下围在脖子上的布巾,没来得及擦拭脏污的脚底,就直接踩上木板地,走到长藏的面前,霍然向他下跪。

“请您原谅!”

他知道这时只能不断地磕头谢罪。

“噢,看来你已经知道老夫来此的目的了。这么说来,分明是个鸡鸣狗盗之徒,却也懂得把自己佯装成无辜的善良老百姓嘛!”长藏极尽讽刺地挖苦道。

“求求您、求求您这回饶了俺!”

“你要老夫饶了你?事到如今你还敢这样说呀!老夫若可以原谅你,还须特地跑来这臭房子兴师问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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