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猎(9)

富治着实没料到在同一天里,竟会被人唤了两次“小哥”搭讪。

当时,他已离开大众澡堂,走在夜幕渐垂的昏暗巷弄里,正要回到村上屋的途中。

肘折的温泉街,沿着铜山川河岸,林立着约莫二十余家茅草屋顶的旅舍,每家的规模都不大,反倒营造出温泉疗养地的独特风情。穿越温泉街正中央的羊肠小径旁,开了几家旅舍与土产店,听说在溽暑时节,每天清晨都有摊贩在此聚集开市。

然而,在寒冬之际,这里静谧得令人无法想象旺季时竟是那么喧闹。不过几乎每家土产店仍为方便长期疗养的房客购买日用杂货或自炊食材,多半营业至日落时分才打烊。

富治途经某家土产店门口时,一名女子唤住他:“这位小哥,要不要买个木偶呀?”在接近打烊时刻,慵懒地倚在店门口,朝富治出声的这名女子,与其说是土产店的店员,看起来更像是烟花女子。

首先是女子的年龄让富治有此联想。这条温泉街上的店员不是年长的老妪,就是十几岁的来当学徒的女孩,可是任他再怎么瞧这个女子,都像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富治来过肘折好几回,已经识得大多数的当地人,却从未见过这名女子。

话说回来,倘若只是这个理由,也可解释成她是最近嫁入这家店的小老板娘。但从她身上却嗅不出丝毫已婚女子的沉稳端庄,换个说法,亦能说成感受不到她背负有夫家加诸的无奈重担;反倒像头发情期的母鹿似的,由体内散发出带点沧桑的野性体香。

至于她的长相,虽不致被形容为庸俗平凡,却也仅止于普通而已。不过,她的肤色却白皙得令人惊奇。在富治所居住的秋田,只要进城,亦可看见许多肌肤白皙的女性,他却从未见过肌肤如此剔透晶莹的女子。

因此,最先浮现在他脑海的,是他在二十岁的夏天,仅此一次跟着村里的朋友前往仙台游逛,在东北数一数二的著名小田原花街看见的那些妓女们。他隔着妓女户特有的格状窗棂,瞧见她们都是肌肤涂抹着厚重白色粉底并肩坐在店里;现在他站在积雪下的土产店揽客店员的身旁,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沉滞的气氛。他心想,她该不会是白天帮忙卖土产,夜里就摇身变成卖淫女郎吧……

“小哥打哪儿来的呀?第一次来肘折吗?”女子问道。

虽是稀松平常的招徕问候,不知为何却让他感觉像是勾搭纠缠。

富治兀自杵在原地,没有搭腔。女子不待富治回应,径自拿起一个木偶推销。

“小哥,您听过肘折人偶吗?怎么样,颜色挺美的吧?要不要买一个呀?”

那女子轻捻着人偶的指尖,以及言必称“小哥”的浅笑嘴角,更显得异样诱人。她以袖带束紧和服衣袖,从袖口仍可隐约窥见净白的纤臂,更加引人无限遐思——不只手臂,倘若连和服的裙摆也往上撩起,不知道会露出多么雪白的粉腿。富治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液。

富治感觉到方才经过热泉浸泡,早已垂头丧气的阴茎,此时竟在兜裆布下开始膨大昂首,他慌乱地别过脸去。

“小哥怎么啦?”尽管背后传来女子的留步声,富治却自顾自远远地逃离了。

富治毕竟是个二十四五岁的男人,如果是在其他场合被这样搭讪,他大概会欣然答应吧。倘若这女子是如他想象的女人,他只要口袋里有钞票,或许他会很爽快地给她夜度资。

然而,现下委实不巧,或者该说是这时机糟透了,因为此刻正值冬猎入山之际。

在叉鬼上山打猎时必须奉行不悖的戒律与禁忌中,也包括与女人相关的规定。例如,在深山里不可以谈论女人或是说些淫言秽语。因为山的守护神是女神,而且是位非常丑陋的女神,若被她听到叉鬼在聊女人,可能招致她的嫉妒,到时就不把猎物赐予叉鬼们了。不仅如此,她还可能刮起暴风雪,甚至发动雪崩。实际上,如有叉鬼不慎提及猥亵的情事,按规定必须罚他冲冰水净身。至于已婚的叉鬼,则必须在出猎前数日与妻子分床而眠。

据说不只这样而已,山神还相当好色。

富治还是个小叉鬼的时候,曾因此遭受过非人道的折腾。那件事发生在他第二年参加春季猎熊的时候。

该年春天上山之后,迟迟无法如愿猎得熊。虽于两天内围捕狩猎过四趟,却总被熊给顺利脱逃。

在猎寮里,不知是谁率先犯起嘀咕:“最近一直没好好举行KURAIDORI酬神仪式呢。”老叉鬼们面面相觑地颔首称是。就在富治摸不着头绪的时候,赫然惊觉同伴们都朝他打量着。

富治陡然掠过一股不祥的预感,因为他回想起前年参加狩猎的时候,曾被大伙捉弄过SANZOKUDAMARI仪式的惨痛经验。

他的预感完全正确,只是这回并非冷的而是热的。

头领命令他把衣物脱光。到此为止都与那次经历相同,但接下来便截然不同了。

当他等候着接下来会被交代什么样的命令时,想不到头领居然表情认真地要他在众人面前让阴茎勃起。他原本以为是玩笑话,但同伴们个个神色严肃,可是在这么多眼神淫秽的伙伴面前勃起,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富治不知该如何是好,又因怯懦不敢反抗。结果大家竟然霍地蜂拥而上,纷纷动手摩挲起富治的下阴。这时的他才十几岁,身体很诚实地起了反应。尽管心里老大不高兴,肉体感觉却舒服极了,从包皮里探出头的阳具朝天矗立着。

接着,他又被喝令保持这种状态站着不许擅动,让他即使想遮掩也办不到,在他尴尬万分之际,又有人拿来另一端捆着余火未尽薪柴的麻绳,绑在他的阴茎根部。他完全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羞愧难当,再加上余烬冒出的火苗与烟气,蹿得他既热又薰。明知从旁看来,那模样必然非常滑稽可笑,他却只能任由薪柴余烬垂吊在胯下荡来晃去,痛苦地扭动挣扎。

此时,头领终于喝声喊停,围坐成圈的伙伴们顿时发出模仿女声的“呵呵呵”笑音,还开心地拍着手,富治这才总算从KURAIDORI酬神仪式中得到了解放。

他穿回衣物之后,问这是怎么回事,头领神情认真地回答:好色的山神看到方才那一幕,必定会凤心大悦,明天就能打到猎物。听说以前只要是初次参加狩猎的人,都曾当过这个仪式的祭品。

果真,翌日的狩猎行动便一举擒获了两头熊。

直到现在,富治仍怀疑当年的KURAIDORI酬神仪式是否真的起了效用,但在山里经常发生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情况也是事实。

因为这个缘故,那个女店员向他出声招徕,他迅即察觉自己被那股妖娆挑起色欲时,慌张得不知所措。

坦白说,他真不知道对这些猎户间历代相传的戒律与禁忌到底该相信几分。尤其在这距离文明开化已久的时代,尽管认为这纯粹只是迷信,却没有勇气破除这个禁忌。毋宁说,反倒认真地思忖着,自己是否该去冲水净身比较妥当。

然而,富治委实不愿用冷水浇淋好不容易泡暖的身子。他心想,反正他又没有碰触到女人的躯体,只不过是对方擅自跟他搭讪而已,他又没有朝对方动手动脚,应该不碍事吧。他如此说服自己,并加快脚步赶回落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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