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久满看着门外,暗暗吐了口气。他转向阿圭,声音缓和:“狗东西,你真的怕死?”
阿圭忙道:“怕!怕死!怕死!”
侯久满:“你的蛋炒饭,还想继续吃下去?”“想,哦,不想!不想!”
侯久满轻蔑地:“看你偌大的年纪,起来吧。”
十二
盐田附近的荒滩,燃起烧荒大火。
两排工匠冲天鸣枪。枪声中,一块木牌砸入地皮—广东枪炮局火药厂。
“大家看着,这是137家盐丁户籍……”侯久满兴奋地冲盐丁们挥挥簿册,走到烟的一家跟前,“标下知道,你没有名字,只有个‘丙辰九十九’的丁号,此等羞辱,到不了100了!”侯久满将簿册抛入大火,“从此往后,你与其他136户,就是我枪炮局的工匠。各户的男人、女人、细仔,都有工做!”
“欧—”,不少盐丁欢呼雀跃,扑跪磕头谢恩,但烟的一家及许多人却更加悲伤。 侯久满惊奇:“怎么,你并不高兴?”烟的父亲,丙辰九十九说道:“侯大人,您的确是个好人。但大人不知,许多盐丁的户籍,是刻在盐运使司的石碑上的。”
侯久满吃惊:“石碑?还有石碑?!你也是?”“而且大人的厂子建在此处,断了我等用水洗盐的河道,我等不知又要多吃多少苦头。”丙辰九十九带着一家默默离开。侯久满怔怔看着。
远处沙丘上,正良正哀伤地望着这边。
茶楼雅间,可言看看沮丧的查理和阿圭:“查理船长,晚生早就说过,盐课乃大清命脉,是走不得私的。何况,你还与这贪渎的狗官勾在一道!”
阿圭:“二少爷休要污口骂人。今后私盐照走,只是一切唯你阿爸马首是瞻,我等成了你阿爸的马腿而已。”
“什么?!……你说什么?!”可言震惊。
查理捶着桌子:“你的那个爸爸,是个最大最大,最坏最坏的恶棍!”
与此同时,阿尔萨兰与牛子旬在密室内商议。
牛子旬叹了口气:“唉,大姑,贵府的老爷又犯了死罪,这朝廷的盐课、税饷,是能随随便便落格的吗?”
阿尔萨兰:“什么落格?”
牛子旬尴尬:“哦,哦,本地土匪的黑话,黑吃黑之意。”
阿尔萨兰:“哼,你对土匪倒是熟悉。”
牛子旬:“大姑,这桩案子非同儿戏,是不是即刻向太后……”阿尔萨兰打断:“铁良大人不是要到了吗?让铁大人看着办吧。”
“铁大人是来巡察枪炮的,未必想到盐、税上的事。”
“侯久满劫扣盐、税,也是用在枪炮上,铁大人总会查账。”阿尔萨兰道。
牛子旬阴阴地看着她:“那……依大姑的意思……”
“大姑的意思已经有了!”阿尔萨兰起身出门。
牛子旬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冷笑:“看来日久生情,竟开始护着那猴子了。”
阿尔萨兰走出商务局大门,善缇搀扶她上车:“姑爸爸,您的气色似乎不大好。”
阿尔萨兰:“没事。去枪炮局门口看看,然后回府。”
枪炮局,侯久满陪铁良在机器工匠间巡看。两人进了总办室,铁良看着墙上的《防火条说》、《禁烟条说》、《五羊枪进程》、《粤局各厂筹划》等表章,翻着各色账本。随后又到郊野,戴刀试射新枪,铁良举着望远镜查看,靶心被频频命中。铁良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本官试试这‘五羊枪’!”
侯久满立即递过一支新枪:“铁大人请,铁大人请,弹子已经上膛了。”
铁良射击。报靶人报中靶心。随员纷纷喝彩。侯久满:“好枪法!铁大人真乃神枪!”
铁良再拉枪栓时看看枪膛,哈哈大笑:“爷的枪法,似乎从未这么好过!”
侯久满诡异地笑笑:“铁大人再打两枪,让我等开开眼!”铁良又举枪瞄准……
贴靶纸的席片后面,靶心处有一工匠用手指顶着,听见枪响,便捅一孔。铁良“弹无虚发”,乐不可支。正在此时,赫顿面色惊慌地跑来,一把抓住侯久满乱喘:“老、老、老侯……出、出、出……”侯久满将赫顿拽远几步,低喝:“何事慌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赫顿看看铁良,放低声音:“老、老侯,我刚才去西、西商会,看见、看见好几个中国人,在向外国商、商人,推销五、五羊枪的复、复制图。”
“什么?!”侯久满大惊,将赫顿又拽远几步,“红毛,你慢点儿说。”
赫顿喘了片刻:“我去西商会查资料,看见几个中国人,在分别向西方商人,悄悄地推销五羊枪的复制图。而且,有的商人很、很感兴趣。”
“贼娘!……贼娘!”侯久满骂着,忿忿踱了几步,看看铁良那边,蹙眉急思一阵,低声问,“你是说,还看见有的洋人对五羊枪很感兴趣?”赫顿点头。侯久满揽住赫顿的脑袋:“小红毛,你马上赶回西商会……”
铁良阴沉地朝侯久满那边瞥了一眼,在欢呼、喝彩中,又射了两枪。试枪完毕,侯久满在茶楼雅间,佳肴款待。席间,侯久满道:“诸位大人,九州天下,皆知我粤人不问鸟兽蛇虫,无不食之,今日铁大人光临,标下一定要请大人们尝尝这道‘三蛇龙虎斗’,此菜不但其味儿绝美,且强筋壮骨。”
铁良:“何为‘三蛇龙虎斗’?”
侯久满道:“三蛇,乃饭铲头、金脚带、过树榕;虎,乃果子狸。天下争雄,一虎斗三蛇,谁胜谁负,吞进肚里,肠胃自知。”众笑言有趣。
侯久满端起一杯绿颜色的酒:“铁大人,请先饮了这杯蛇胆酒。”
铁良说声同饮。众人饮酒,皆赞不绝口。
铁良冲侯久满低声笑道:“侯大人给我的那支枪,装的全是光听响的空爆弹子,靶标后面,是否立有一人?”
侯久满笑笑,低声应:“铁大人乃老军爷,这点儿小伎自然瞒不过。标下只是觉得那么多随员面前,大人想亲自操枪……”
铁良拍拍侯久满的腿:“领情,领情。但小把戏耍个乐子,大事切莫拿我当猴。”
侯久满道:“大人这是说到哪去了。”
铁良放开声音:“侯久满,我问你,粤局借爆炸一事,将火药等厂迁离另建,这固然是个万全之策,但大笔的建筑银子,你是哪来的?”
众人一怔,都看向侯久满。
侯久满笑笑:“铁大人,当年太后命标下回广东制枪造炮,但银两一文不给,可差事还是办了。大人知道这其中奥秘吗?……那是太后给了标下一宝,这就是:不问标下的银子从何而来。”
铁良怔了一下,继而大笑:“哈哈哈……太后圣明……太后不问,本官为何要问?哈哈哈哈……”侯久满跟着大笑。铁良暗暗瞪着侯久满,心说:泼猴,竟拿太后压我!
铁良继而脸上带笑,话藏杀机:“侯大人,你那五羊枪不错是不错,但仍有毛病尚须改进。再过数月,乃太后70万寿大喜,各局都有些枪炮要赴南苑靶场校射,届时,各局与侯大人也来它个三蛇斗一虎,如何?真刀真枪比出的魁首,无疑对太后是份别样大礼。”众人附和。
侯久满笑笑:“标下原以为列强环伺,日俄尤甚,竟在我肘腋使枪弄棒,铁大人的练兵处督导各省增练新军,我粤局的五羊枪既然已研制成功,恰可尽速送兵部验射,及早列装。”
“不忙,不忙,待本官各地巡察详尽,全局了然,再统一筹划。”
侯久满:“标下敢问,铁大人是否真想以枪炮的优劣,决断枪炮局的去留?”
铁良:“怎么,侯大人如此发问,是对粤局的五羊枪心中无底吗?这,可与侯大人争强斗狠,不择手段的秉性,不大相符啊。”
“对五羊枪,标下自然信心满满,只是恳望比枪前后,铁大人法度无私,秉持公正。”
铁良:“无须侯大人教训,爷是军人出身,岂会儿戏枪炮,自误军伍?”
“既然铁大人一言凿凿,标下的五羊枪定当校场争锋,当仁不让!”侯久满揭开一笼蒸乳猪,“各位大人,请再尝尝我粤人的一道名菜:‘帝赐肉’。愿我等不辱帝命,恪忠国事!请铁大人举箸。”
吴丁贵疾步走入,在侯久满身边低语:“大人,那个小红毛领着位土耳其商人,急着见您。”
“洋商?洋商见本办作甚?”侯久满故意高声问道。
吴丁贵看看四周:“说是,说是来买枪的。”
铁良惊奇:“买枪?还有洋人要买咱大清的枪?”
吴丁贵答:“回大人,小人详情不知。”
铁良:“真是稀罕!叫他进来,让本官瞧瞧。”
吴丁贵看向侯久满,侯久满道:“请!”
赫顿领着一个大胡子洋人进门:“对不起老侯,这位先生要登船回国,所以急着见您。”
大胡子洋人笑眯眯地挥挥手,吃力地说着汉语:“你们好,我的中国话不行,请这位赫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