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炮侯》(57)

“玉姑妹妹,戴刀做人自有操守,不需向谁多费口舌,但你刚才的确不该辱骂旗人。”

“还帮她说话!想不到堂堂七尺,竟为个女子忘了先祖戴梓为何人所害!你这小人!”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戴刀大步离去。

“滚!小人!”玉姑奔进门,扑倒在床上痛哭。

赫顿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蹙眉看着这一切。侯夫人也忧虑地站在窗前。侯久满坐在案头,冷冷地向窗外看了片刻,继续看着图纸……

回到房内,阿尔萨兰满含眼泪,愤怒踱着,猛然坐在桌边伏案痛哭起来。

戴刀怒冲冲走到侯久满房前,定了定神,敲门道:“大人,我是戴刀。”

侯久满看看窗外,未动:“刀儿,我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讲吧。”戴刀只得,轻叹一声离去。

盐田。正良手上缠着洇血的布条,将背来的草堆在草棚门边,那里已垛得很高。

盲目老妇:“又是你吧?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少爷!进门喝口水吧。”正良“哎”了一声,正欲进门,草棚里传出少女声音:“别进!”

正良怔怔地退回:“阿婆,跟阿叔、阿婶讲讲,把这些草卖了,给姑娘买件衣裳吧。草,总无分贵贱。”

正良与少女相距很远地坐在海边的沙丘上,分外忸怩。

正良:“敢、敢问小姐芳名?”

少女声音极细:“烟。”

“连姓带名,就一字?”

少女点头。

正良:“嫣,很美。”

少女始终低着头:“烟只呛人,哪美?”

正良惊异:“啊?是那冒烟的烟?……为、为何要叫这个烟字?”

“阿爸说,日日、月月、年年、世世地熬盐,我就是盐变的烟,海风一吹便散了,没了。”

正良看着少女,颇感辛酸。烟抬头看着海。

正良:“如果……如果小姐愿意,跟你阿爸说说,把烟改成嫣然一笑的嫣吧。”

“什么叫嫣然一笑?”

“就是……就是女子很美很美的一笑。”

烟又垂下头:“可这个字,阿爸不懂,阿妈、阿奶也不懂。而且盐丁家很少笑的。公子,你是好人,谢谢你救了我,没让烟那么快就被风吹走。……我回家了,你别再跟着。”说罢便起身离去。

正良含泪看着远处烟的背影,高声喊道:“你是人—不是烟—你不会被海风吹走的—”

清晨,正良又在海边埋头割草。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子停下吧。”正良回头,蓦然呆住,素旧女装的少女,娇小温婉,挽着拾柴的筐子,红脸垂头:“阿奶告诉你,我已经有了衣裳,不要再割了。”正良惊慌不已,弯腰继续:“要割……要割……”

少女:“这草是有主的,不准乱割。”

正良惊住:“草也有主?”

“人家怕你阿爸,这几日才未敢问你。”

正良慌张地说:“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我赔那家银子吧。”

“不必了,阿爸说他帮那家做些杂活就是了。”少女说完,低头便走。

“小姐等等……”正良喊。少女加快步子,正良紧跟。

签押房内,袁世凯挠着头皮,哈哈大笑:“这猴子果然成精了,这么快就猜疑到我的北洋来了。”

赵秉钧说道:“牛子旬讲,那位大姑还威胁,要将此事告到太后面前。”

“那几张‘五羊枪’的枪图,我们的人看了能造吗?”

“回大人,据说这图还有几处没有画完,造是可以造,但造出来可能驴头不对马嘴。”

“蠢材!”袁世凯思忖片刻,“最近,朝廷已定,铁良很快要巡察全国的枪炮局厂,这可是攸关各家去留存亡的大事!我津局搬迁德州新建,难掩自身弱小,如果其他的局过于光彩,津局会更显暗淡。最好……最好能利用这枪图做些文章,在那猴子与看猴的之间……在几家老局之间……”

赵秉钧拱手:“大人不必明言,下走有数了。”

海边,吴丁贵连踢带打,训练兵弁攀爬一条大船:“快!快!……快着点儿……”

侯久满站在岸边,锐目冷看。兵弁们攀上大船,乱枪射击草人。

侯久满问吴丁贵道:“清楚老侯要你做的事吗?”

吴丁贵笑着:“回顶爷,小的明镜似的。顶爷是先哄着查理走私、诈税,钓出他的同党阿圭,然后借机夺了阿圭这些年当盐运使的贪银。同时,回过头来,再收缴查理的黑盐课、黑税饷。”

侯久满看着训练的兵弁:“不要伤了查理性命。”

吴丁贵:“顶爷何必顾忌,跟那小红毛随口说的一句话?”

侯久满瞪眼:“混账东西!”

吴丁贵忙打千:“嗻!顶爷法旨,小的照办就是!”

入夜,玉姑眼泪汪汪地躺在枕上撕扯着绣花荷包,忽然,隐约传来一阵石门开启的声音。玉姑怔怔,扑向窗边,歪歪倒倒地被桌腿磕了残脚,不禁疼得弯腰揉足。庭院里,一条黑影闪闪现现。善缇边隐边跟。蒙面人到了阿尔萨兰门前,左右看看,掏出匕首插入门缝。玉姑扑到窗边,瞪大眼睛看看,不由低声骂道:“戴刀,你个贱人!”

蒙面人轻轻推开门,刚要潜入,一声枪响,击其头顶门框。蒙面人丢进房间一样东西,转身便逃。善缇扑上前,蒙面人三转两绕,在玉姑房间附近又不见人影。仆佣、家丁举着火把、枪、棒,敲着锣高喊捉贼!侯久满披衣出门问:“什么人打枪?!”阿尔萨兰、赫顿、侯夫人纷纷披衣奔出……

见侯久满出来,善缇半跪道:“回老爷,不知何人打枪。但确实有一贼人闯入府里。善缇暗中跟随,本欲探其来路,不料枪响,贼闻声逃走。”

阿尔萨兰问道:“你是说,此贼身后,另有一贼为其报警?”

“你才是贼!”玉姑提着枪,缓缓出门:“枪是本姑娘打的。”

侯夫人一惊。

玉姑左右看看,冷笑:“好像少了一人。”

侯久满看看左右,冲玉姑道:“你平日枪法精准,要打为什么不干脆击中或击伤那贼?”

玉姑看看阿尔萨兰,“哼”了一声,转身回房。侯夫人追着她:“玉姑,你跟阿爸讲清再走。”

“弹孔在谁门上,谁最清楚!望尔等今后明白羞耻,好自为之!”玉姑背身喝道。

侯久满蹙眉:“散了!各自回房歇息!”

阿尔萨兰:“慢!看来,那枪是冲着我的房门打的!”

侯久满吼道:“散了!”

“都等等!看清楚再散不迟!”阿尔萨兰走向自己房间。善缇紧跟,低声道:“姑爸爸,还是明日再讲吧。”

“不,今夜就弄个明白!”

侯久满无可奈何:“下人全都散了!”阿六、木棉等仆佣、家丁离去。

阿尔萨兰走到自己门前,门框上弹孔赫然。她冷笑着:“果然,贼是冲我大福晋来的!枪也是我冲大福晋来的!”

门未关,侯久满发现什么,奔进捡起一个纸袋,打开抽出一看,竟是枪图!他盯着阿尔萨兰。善缇忙道:“老爷,善缇看见,这东西是那贼人丢入我姑爸爸房门的。”

“住嘴!没人问你!”侯久满仍盯着阿尔萨兰,“图是从刀儿那儿偷的,要还也应还回原处,为什么偏偏丢在大福晋房间?此贼是想嫁祸大福晋,还是格外惧怕大福晋?”

玉姑站在自己门前怒喝:“什么都不是,他们原本就是一伙,贼喊捉贼,监守自盗!”喊完回房。

侯夫人追到她房内:“玉姑啊,你怎么能这么晚了都不睡,专盯着人家的房门呢?”

“什么呀阿妈,我是因为房子的什么地方有动静,被惊醒的!”

“哦,如此便好。”侯夫人叹道,“玉姑,你阿爸讲,刀儿今夜在局里赶工,要你不必疑神疑鬼。”玉姑捂住耳朵不听。

侯夫人正色道:“玉姑!他是你阿爸!都十年了,为何对你阿爸还是这样?!”

“阿妈,玉姑越是长大,越是感觉自由可贵,越是痛恨这双残脚!不是骑在马上,玉姑连这院门都出不得!不是这双残脚,凭什么……凭什么会有人看不起我!”

侯夫人愣怔地看她:“也不尽然,你不是因为自己变卦,早就与妹仔出洋去了吗?”

“可……可玉姑没走,除了当时因为那个戴、戴刀,再就是我害怕出洋后,天天被西人耻笑,不但不能帮衬妹仔做什么事情,还要让妹仔当包袱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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