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良和可言到了海边,欲入盐田的一座草棚,被老妇喝止:“别进!我家孙女没穿着衣裳!”
可言吃惊:“如何不穿衣裳?”
老妇:“你们这些纨绔小子哪里知道,盐丁、棚户,哪家不是只有两、三件衣裳,谁出门谁穿。”
草棚内传来少女凄惨的哭声,正良一怔,忙脱下所有外衣丢入:“侯正良前来请罪,侯正良前来请罪。”可言也脱了外衣丢进门。
片刻,穿正良衣服的少女父母奔出,揪住正良便打:“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害得我女儿好惨!”
可言忙拉:“别打,别打,这不大可能,不大可能。”
“什么不可能!”少女父亲将正良推进门,“进去跪着!”
棚内四处漏光,少女蜷在地铺上,用草帘掩着自己,痛哭不已。
正良扑跪到少女面前:“姑娘,是侯正良大罪,但正良的的确确是好意……”
少女父亲一脚踹去:“你还好意!”
正良极力解释:“阿叔,正良真的以为是位弟弟,见他饿晕了,想给块饼吃。但他不能咀嚼,正良便想起了乌鸦……”
“乌鸦?”少女父亲不解。
“乌鸦?”可言也愣怔片刻:“你……你是不是想起乌鸦反哺那个典故,于是,就口对口地……喂饼?”
正良垂着头:“是,正是。正良真的不知是位姑娘,才坏了姑娘身子。”少女在一旁大哭。
“就这些?就这些?”可言大笑,“哈哈哈……人家姑娘没读过书,你这秀才……呆子!真正的一对呆子!哈哈哈哈……”
少女父母惊异地看着女儿与正良。
之后,两人离开草棚,正良慌慌张张回府,奔向侯久满房间。遇见阿尔萨兰与玉姑,边跑边招呼。阿尔萨兰拿了叠纸片踱着,背着单词。玉姑嘴里背单词,手里举枪,瞄着一张很像赫顿头像的靶标,空枪击发。二人不约而同:“那人还未回!”
“哦,那我,那我找阿妈……”正良转向侯夫人房间奔跑。
阿尔萨兰“喂”了一声:“我问你,你为何不参加上课?”
玉姑接话:“管得着吗?人家13岁就跟着传教士学通了洋文!大哥,什么事跟着了火似的?”
“我,我,我还是先跟阿妈……”正良急急地说。“阿妈还没玉姑有主意呢,快告诉我。”
“……好吧。”正良站住,将玉姑拉向一边,哭丧着脸:“玉姑,你可能得有位嫂嫂了。”
“啊?”玉姑大惊,“什么?大哥要娶亲?才放你等出去了几天?你就,你就‘君子好逑’了?”正良叹息了一声。
阿尔萨兰看着冷笑一下,继续背单词。
正良奔进父亲屋内如此这般一说, 侯久满瞪着眼珠:“你是说盐丁吗?!”
正良垂头站着说是。侯夫人震惊:“良儿,你,你自由,如何一下自由到盐丁、棚户去了?”玉姑在一旁笑着。
正良怯声道:“孩儿一言难尽,恳望阿爸、阿妈,准允良儿娶那女孩……”
“胡闹!”侯久满猛地一拍桌子。
可言冲入房间:“阿爸、阿妈,大哥他简直迂腐,可言劝得口焦舌燥,他就是不听。哈哈哈……”
“良儿,听言儿如此讲,你乃行善,人家女家又未讹赖,你为何仍旧要娶那女子?” 侯夫人不解地问。正良揪着长衫,垂头不语。
“说!”侯久满喝道。
正良畏惧地看看侯久满:“良儿……良儿也没什么道理,只是觉得那家人实在可怜。特别是,特别是那女孩因良儿坏了名声,终日哭泣,羞于出门,良儿,良儿于心不忍。”玉姑大笑。
侯久满怒不可遏:“我侯府世代赳赳武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绵软东西!你可还记得,你是侯府长子?!”
“是啊良儿,你是老大,侯府的头桩亲事不能光耀门楣,可也不能惹人耻笑啊。” 侯夫人劝道。
正良怯怯地:“阿爸命我等离家时曾讲,我等如何过活,盖不干涉……”
“贼娘!”侯久满骂道,“老子是那样讲过,可你还跑回来问个什么?!”
“良儿……良儿横竖不能见死不救……”
“你也学会了顶嘴!”侯久满举手欲打。
玉姑迅速挡在正良身前:“大哥又没做错什么。”
正良逃躲,玉姑紧护,侯久满满屋追打,侯夫人加入拉劝,可言“哈哈”笑看旁观,屋内乱作一团。阿尔萨兰躺在炕上听听窗外的吵闹,接着看《无政府主义》。忽而,她将书狠狠摔在地上:“什么无法无天的破书!”
最后,侯久满还是来到,盐田草棚。脸上青了一块的正良,冲少女父母一揖到地:“阿叔,阿婶,我阿爸来了,想与您们谈谈。”
少女父母一惊:“你还来做什么?还将你家大人……”
侯久满大步跨进门。少女父母跪下:“侯大人……”
侯久满吃惊地看看一贫如洗的草棚,看看那正在哭泣的少女。楚楚可怜的少女抬头看了她一眼,慌忙垂下。
少女父亲道:“大人请回吧,草棚腌臜,不敢脏了大人鞋子。”
侯久满看看未言,出门站住,久久看着大片的盐田,大片的荒滩,感慨自语:“想不到我大清子民,竟然贫苦到如此地步。”
正良跟了出来:“阿爸,良儿不能像您一样,立志拯救大清一国,您就让良儿救这一女、一家吧。”
少女父亲站在门内:“侯少爷,你已救了小女一命,我们也已谢过,不须你再菩萨心肠。”
侯久满看看少女父亲,接着望那盐田:“这里为何有的滩涂开作盐田,有的却大片荒着?”
正良:“回阿爸,那些荒草是用来烧火熬盐的。”
“……可惜了。”侯久满望着荒滩若有所思,“你问问这家大人,是否愿进阿爸的枪炮局做工?”
少女父亲冷淡地应答:“看来侯大人有所不知,按大清律,盐丁为世代在籍的苦囚,子子孙孙不可变更。我家已经相袭了二百余年,今年才因缴足盐斤,由下等户升为中等。”
侯久满惊讶:“二百余年?!二百余年?!比、比戴梓一族还惨!……老弟,丁籍的事不必过虑,你一家人今日就可随老侯……”
少女父亲:“谢大人好意。但草民的命不值钱,脸却是千金不卖的,我家若因为小女被少爷亲吻过,就发达了,乡人嘲笑不说,就连祖宗,怕是也会夜里来骂门的。”
“……你是个很有骨气的人,标下记住你了。”侯久满冲正良道:“人家不领你的情,也不领我的情,你看着办吧。”说罢,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