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爷已有改造之法?”门老先生问。
“这次沪局、宁局、鄂局走了一遭,见识各家短长,有了些许想法,但并不透彻。这折片上去,在工部、户部、兵部、军机、老佛爷那儿打转,再从各营收枪、押解,少说半年。那时,标下的干儿小红毛早已归返,新式机器一到,一切好说。”
“你那是一厢情愿!干儿,干儿,人家从未叫过你阿爸!”门老先生气极,“红毛若是不回,老爷如何应付?!”
侯久满:“标下识人,从不曾错,小红毛不可能不回。”
门老先生将奏折塞回:“这叫上书请死!你已死过一回,若追着赶着想死第二回,小老儿不拦!”
门开之际,吴丁贵慌忙离去,门老先生奇怪地看看,朝另一边走去。侯久满走出,看着气哼哼的门老先生,诡异地笑笑。
夜,侯久满房内,横七竖八堆着十几条枪与拆卸的零件。侯久满专心致志地摆弄、琢磨。阿尔萨兰敲了两下门,走进。侯久满看了一眼,继续摆弄。阿尔萨兰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侯久满头都未抬:“何事?”
阿尔萨兰说道:“我满家先祖,是凭弓马铁骑夺的天下,一刀一枪全在明处,阿尔萨兰绝不屑于告密、举发,尤其是送人性命的事。”
侯久满看看:“老侯入牢,已过去多日,怎么今日才良心不安?”
阿尔萨兰:“我来,不是为你坐牢辩白,是为你的儿女!”
侯久满抬头:“……玉姑又惹事了?”
“我没看见,也不想看见,但他们做了何事,阿尔萨兰自然清楚。”
侯久满:“广州这地界通商早,风气开化,加之粤人秉性生猛,说话口无遮拦,不足大惊小怪。”
“若只是饭桌上那些大不敬的胡吣,阿尔萨兰懒得进你的门。”阿尔萨兰站起,“该讲不该讲的,阿尔萨兰已经讲了,横直他们做了砍头的事,你的万岁牌也不保他们的命。”
侯久满怔怔地看着阿尔萨兰出门,接着弄枪……没有几秒,他摔下枪走出。
玉姑在屋内看着邹容的《革命军》,桌上是孙中山的《伦敦蒙难记》及陈天华的《警世钟》、《猛回头》。
侯久满怒冲冲走到玉姑房间门口,正欲推门,又犹豫起来,立了一阵离去,转身冲向正良房间。
正良跪在床前,手握十字架,闭目祷告:“那信奉虚无之神的人,离弃怜爱他们的主;但我必用感谢的声音献祭与你……”重重的推门声打断祈祷,正良慌忙将十字架藏入褥底,奔去开门。
侯久满跨入,怀疑地看看正良:“你在干吗?”
“孩儿在,在读书。”
侯久满拿起桌上的古书看看,走到床边掀起枕头,又掀起褥子,忽然怔住了……
正良吓得身体直晃,赶忙扶住桌子。
褥子底下是一把手枪,那个十字架仅露着一点儿。侯久满抓起枪,惊诧地问:“你也有这东西?”
正良:“不不不,这枪不是孩儿的。”
“不是你的,如何在你床上?!”
门老先生蹑手蹑脚地走进侯久满房间,看看那些枪,望望门外,从门边的三支枪中提起一支,走出房门。
“从实讲!”正良房内,侯久满还在逼问。
正良扑通跪下:“阿爸,孩儿不知枪主是什么人。前些日子,有一带枪者倒毙在大门,孩儿怕给侯府引来祸事,便藏了此枪,由巡警抬走了尸身。”
侯久满看看:“……就这么一件事?不是玉姑那小魔头,又无法无天?”
“……不是,不是。”
“起来吧。明日,为父要亲眼看着你等读书!” 侯久满说罢,走出房间。
正良看着父亲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闭目喃喃:“主啊,侯正良不该说谎。”
侯久满返回自己房间,看看桌上那些枪,特别看了看门边剩下的两支,笑着望向窗外……
晨,书房,侯久满提着步枪在教习位置坐下:“如今世道迷乱,阿爸即使不再指望我儿博取功名,但还是期盼你等知书识礼,安分守己。开始自修!”侯久满峻厉地看看正良等,开始拆卸步枪。
可言坐下,掏出把锥子,朝书上用力一戳。
侯久满惊奇:“言儿,你这是何意?”
“孩儿效法当年大先生,每日只读这三锥之书。”
侯久满怔怔:“你少读一锥两锥,也莫学你那大先生康有为!”
可言笑笑,大声朗读:“名正则治,名丧则乱。使名丧者……”
“默读!默读!”侯久满喝止。
玉姑笑笑,打开一本古书,里面夹着本《警世钟》。
门房内,门老先生一边娴熟地装卸那支偷来的枪,一边琢磨着。
庭院里,阿尔萨兰无聊地喂着金鱼。她看看书房,走向妹仔房间。进了屋,阿尔萨兰坐到钢琴边,用一指按了一下,“咚”地一声,吓了一跳,阿尔萨兰笑笑,随后两手各用一指,叮叮咚咚地按起来。
书房内,妹仔在纸上素描着一个裸体洋女,画得很是逼真。
玉姑瞟了一眼,红脸捅了妹仔一拳:“好不害羞!”
可言伸头看看:“哇!好是生猛!”
正良斜了一眼,接着看书。
可言:“上些颜色则更好。三弟,快画,画完送我。”
“做什么呢?” 侯久满问。
可言忙道:“啊,没什么,没什么。”
侯久满走来:“拿来看看。”
可言忙起身推挡:“阿爸,真的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三弟只是为他的书,画了幅插图……”
“放肆!拦我作甚?!看看!”侯久满搡开可言,抓过妹仔的画,瞪大眼睛看着。
可言、玉姑、正良惊恐地注视着侯久满。
忽然,侯久满脸上呈现出笑容:“不错,不错,我家妹仔真乃多才多艺!”可言等,面面相觑。
“你等歇一会儿吧。”侯久满丢下画,走回去摆弄枪。
那画,裸体洋女被妹仔飞速添了撇胡子和一件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