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萨兰怔怔,说道:“……奴婢记住了。”
慈禧轻叹:“唉,如今我满臣一代不如一代,大清不得不指望着这些汉员撑着。阿尔萨兰,委屈你,也是为了祖宗家业。广东那地界,是中国最早的开化之域,也是妖孽横生的邪妄渊薮,能成大事,也能成大祸,康、梁、孙文,无一不是那地方长出来的造反头子,如今,那里更是叛乱成风。你是我满人将军之后,身上还有着一鳞半爪的功夫,可要替我瞪大了眼睛。”
阿尔萨兰回:“奴婢知道了。”
慈禧:“我会另派密使助你,并特准你随时北返入宫,看望我和皇后。”
阿尔萨兰:“谢太后老佛爷!谢皇后娘娘!”
慈禧转向宫女、太监:“我们满族人家,姑娘为尊。从今儿个起,阿尔萨兰再回宫,尔等以大姑或姑爸爸称呼。”
“嗻。”宫女们应完,向阿尔萨兰齐跪:“大姑吉祥!姑爸爸大喜! ”
慈禧:“好了,我已看过皇历,明儿个驿馆成婚,后儿个上路南行。”
阿尔萨兰大哭,“老佛爷……老佛爷……”
皇宫门外,李莲英左右看看,冲赵秉钧笑笑:“别来无恙啊,智庵?”
赵秉钧一躬到地:“托大总管的福。”
“那年颐和园门前一面,你这天生有副狗鼻子的主,一直没让咱家忘了。这二年,咱家暗保着你,做了直隶保甲局总办,你弹押拳匪,侦拿缉捕,官场上也算有了些名声。”
“下走全凭大总管关说照看。”赵秉钧掏出张银票,塞入李莲英袖折。
李莲英笑笑:“小子,给你个信儿,现在有人为老佛爷明着造枪制炮,也得有人为老佛爷暗着拿奸捉匪。朝廷借着新政,整改各部衙门,咱家举你去袁世凯那儿兼个巡警局总办,先把天津地面办太平了,将来好谋京师的差事。”
赵秉钧深鞠一躬:“多谢大总管提携栽培。”
“别光念我的好,大处说,这里面也有太后的意思。你我虽为汉人,但生来就是为大清做狗的命。目下乱党纷纶,南北都得有个耳目,你就是这北边要紧的一枝儿。”
“下走知道颈上的绳子,绳头在谁手里。”
“知道就好。”李莲英道。
储秀宫窗外,牛子旬跪伏在窗下。
宫内,慈禧像在自说自话:“戊戌年,我命你以考察商务为名,赴日本谋取康梁性命,你却空手而归。后来放你在张之洞、李鸿章的幕府打探消息,你居然又放跑了差点儿到手的孙文!养你何用?!”
牛子旬慌忙叩首:“罪臣愚笨,有负太后圣命。”
慈禧:“看在你还办了些乱党眷属的份上,这次且不与你计较。回广州去,尽心做事。我有个贴身人物,有事时也会与你联络。”
翌日,驿馆庭院内张灯结彩。不大的院子,宾客众多,慈禧手书的“囍”字,十分耀目。
赵秉钧向新郎打扮的侯酒满拱着手:“恭喜侯爷,侯爷承我大清圣母天恩,真乃百世修得的福分!”
牛子旬亦抱拳恭贺:“大清新政,满汉通婚,今夜打侯爷始。侯爷万喜!”
侯酒满苦笑着拱拱手:“谢了,谢了。”
屋内,阿尔萨兰盘膝闭目,神情麻木地坐在炕上,手上各有一枚镌喜的金戒指,握持玉如意。衣钮上,悬挂两只荷包。
“太后贺礼,到—”十余口大红镶金的礼箱,鱼贯抬入庭院。
阿尔萨兰出门,与侯酒满跪迎:“谢太后圣恩!”
赫顿端着酒杯,泪汪汪地望着阿尔萨兰。
王氏书舍,正良一脸伤情地走入屋。
妹仔问:“大哥,衙门把你叫去何事?”
正良喝了口水:“……衙门悬了张皇榜,废止满汉不通婚姻的禁令,并劝导妇女不再缠足。”
“是女人愿意缠足吗?!”玉姑看看足上的红马靴,“……晚了……晚了,一切全晚了!”
可言:“这就是新政?顺治初年,孝庄皇后就曾颁谕:有以缠足女子入宫者,斩。”
妹仔:“衙门叫大哥去,就是看了张皇榜?”
正良:“衙门还让我看了别的……阿爸……阿爸他……要回粤养老……”
可言等惊愕:“什么?阿爸他,犯案罢官了?”
正良:“不是。阿爸他,阿爸他……”
可言:“何事,吞吞吐吐?”
“好啊!”妹仔兴奋,“管它何事,回来就好!我等总算要见着阿爸啦!”
可言:“大哥,你快讲,阿爸他怎么了?”
正良长叹:“唉—,还是等阿爸回来,自己讲吧。”
是夜,京师驿馆,宾客已散,侯酒满坐在一片狼藉的酒桌前,自斟自饮。
牛子旬道:“侯爷,为何还不入洞房,享鱼水之欢?”
侯酒满借着酒劲,掏出手枪:“滚!滚!”牛子旬笑着,紧忙躲开。
赫顿提着背囊走来,伤感地:“老侯,本来我应该祝贺你的,可是,我很伤心……”
侯酒满看着赫顿:“……红毛,不是阿爸,抢夺你心上之人。”
赫顿:“我不怪你,但……我要离开你这个朋友了。”
侯酒满一把拽住赫顿:“不!你别走!你要陪阿爸去广州,去广州为大清制枪造炮!”
赫顿掰开侯酒满的手:“对不起,老侯,再见了……祝你幸福。”说完走出庭院。
“红毛……小红毛!”侯酒满流泪呼喊,“你别走!别走!不是我夺了那个旗女!”
侯酒满愤然掀翻两张桌上的东西,将两桌拼在一起,跌跌撞撞走入房门,径直晃到炕边,抱起一床被子走了出去。阿尔萨兰闭目坐在炕上,依然神情麻木,一动不动。
侯酒满躺在桌上,两眼望天,脑中闪现着慈禧的话:“侯酒满,趁今儿这喜日子,我将你那喝酒的酒,改为永久的久。久满,知道吗?你要保我大清天长地久,而不是变着法儿,灌醉我大清!”他侯酒满从此应叫“侯久满”了。
房内,阿尔萨兰下炕走到门边,上了栓,靠在门上流下两行热泪。她的脑中,也闪着慈禧的吩咐:“阿尔萨兰,那猴子虽非满人,更非皇亲,但我已命他只能称呼你大福晋,你永远不能忘了祖宗,他也永远不能小觑了你的身份!”
侯久满望着天,慈禧的旨意在继续:“记着,你得日日卯时在万岁牌前请皇安。若有辜负皇恩之事,阿尔萨兰也可随时命你请安、思过! ”
阿尔萨兰哭着,慈禧的声音仍如雷在顶:“阿尔萨兰,你的名字,满语为狮子之意,如若你与那猴子有了子嗣,不准姓侯,只能随你阿玛姓氏!”
与此同时,奉先殿内,慈禧含泪跪望着先皇画像: “列祖列宗,如今汉臣尾大不掉,汉民桀骜不驯,为了消融仇恨,为了大清永固,叶赫那拉·杏贞千思万虑,不得不出此无奈之策,破了祖宗满汉不通婚的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