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盈心中冷笑,她心中想着,便抬眼嘲弄地看了一眼夏王,又看了一眼站在面前一副傲骨铮铮的周国使节。心想:王称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她轻轻一挣,夏王松手任她站出来。何盈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双眼如水波般地扫过众人。忽然,她稍稍后退几步,向夏王盈盈跪倒在地:“陛下,此人之言,倒也不错。”
哗——全堂轰然。
夏王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作答,眼睛一阴,沉声说:“那爱姬可有分解之词?”
他的声音阴冷,何盈从他的声音中,分明感觉到,自己一言不对,可能就会被立斩于当场。这样的场合,他夏王的威名才是最重要的。
何盈缓缓地站起来看向王称,对上他的双眼时又匆匆地别开头去。过了一会儿,她悠然说:“陛下,小女子与周国的黎将军确实是有婚约之事。小女子的父亲当年误杀了黎将军的父亲,所以黎将军强行娶回小女,欲行羞辱之事。”
说到这里,她看向那个使节,温柔软语地问:“这位公子,黎将军把妾身带回家后,便冷落一旁。在大将军府中,妾身吃的饭菜都要自己种来。还不时受到黎将军两个妾室的羞辱,此事,你可知闻?”
那青年一愕,过了半晌,他点了点头。夏王狐疑地看着何盈,他向众人大力捧出何盈,一方面是他在显耀;另外一方面,也是刺激天下有傲骨的才智之士前来。
这周国使节由人才之论,扯出何盈的再嫁之言,是他没有想到的。他知道何盈口才了得,急智也被周人称道。本来以为她会有善法替自己解围,却没有想到,她居然像个普通女子一样,为自己辩解起来。
他看着何盈,心里暗暗想道:她要做什么?
众人都默言无语地看着她,见她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不由微微一动。这时,何盈又说:“后来,陛下到周之际,小女子仰慕陛下的英勇不凡,竟然起了爱慕之心,于是隐瞒了此事。”
说到这里,夏王明显的脸色微变,他有些不明白,何盈为什么要把话这样反着说来?难道,她又有什么计策不成?
这时,何盈脸现羞愧之色。只见她盈盈跪倒在地,哽咽道:“可是,小女子自归于陛下以后,日夜思之,竟是心下不安之极。小女子与黎将军既然已有婚姻之约,自当一心一意相守于他,怎可因为他一时的薄待,就另爱上陛下?”
夏王这时脸色大变,他扶在椅子上的手蓦然一紧,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放松开来。
这时,众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何盈。这个时代的礼教之约,并不是很严苛,在街道之上,男女当街执手,私下相会,各国都有。
因此,何盈这样一番话说来,众人都是哑然无声。
这时,何盈跪倒泣道:“陛下,妾日夜思之,觉得这些时日来,竟被情欲所迷,枉顾人伦大礼。此事思之,羞愧难当。求陛下休去妾身夫人之位。妾愿意成为陛下身边的女官,终生不再动男女之念。”
这话一说,众皆愕然。夏王也直到这时,才明白她这番做作,就是为了逃避成为自己姬妾的命运。他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他看来,何盈这么害怕成为自己的姬侍,实在是难以想象。
旁边的人也悄悄地议论起来。那周国的黎将军如此待一个弱女子,也难怪她会另择良人。此次她这般忏悔,看来此女心性纯良。这样一想,众人看向她的眼光也温柔起来。
这时,一个大臣走上前来,冲夏王深深一礼说:“陛下,周姬有才有德,可堪为夫人。”
他才说完,何盈马上高声叫道:“陛下——”她哑声喊道,“陛下,妾身悔不当初,求陛下成全。”
夏王一直紧紧地盯着她,听到这里,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他心里暗暗恨道:“何盈,你还真是不知好歹。哼,你想避开孤王,孤王偏偏不叫你如愿。”
以他的心意,原本是想顺了何盈的话,就让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的。可是话到嘴边,看到宫灯下她光华盖世的风姿,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点不舍。
他哈哈一笑,手一挥,说:“爱姬起来吧。”
他走下王座,朗声笑道:“周姬的事,朕曾深入周国,对此一清二楚。朕也是深爱她的才智性情,才纳她为姬的。”见何盈还要说,他不由有点恼怒地说,“好了,此事无须再言。”
何盈看到他恼怒的样子,心中忖道:这人真是难以揣度,竟然不顺势把我晾出去。只要过了这阵子,我总能想出法子逃出周国。他,他为何持意不肯?我何盈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让他不愿意放手?
夏王坐回王座,看向那周国使节说:“这位先生贵姓?”
那青年深深一揖说:“陛下过奖,臣不敢称为先生。臣乃公孙丑,山野小民,不为世人所知。”
何盈暗暗想道:公孙丑,这个名字,似乎是不曾听过。
何盈以前与四皇子等人游历时,他们曾经多次向她历数各国英杰。不过何盈志不在朝廷,听过即忘。这公孙丑的名头到底如何,她竟是不知。
夏王嗯了一声:“刚才孤所言的是天下之大才,而先生却紧揪着一些私事不放,难道,这种就是先生对孤所说言辞的反驳?”
何盈听他重新把刚才的话题再次提起,马上明白了。她刚才所料不差,夏王此举,是想让廷中的风气转为人才之辨,从而为他招收六国人才而开路。
她淡淡一笑,这时,夏王抽空冲她招手,温柔地说:“爱姬过来吧。”
何盈嗯了一声,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那公孙丑听夏王这么一说,脸孔涨红。他沉声说:“陛下此言差矣,才德兼备,才称得上是大才。私事虽小,却反映了一个人的心性品德,岂可说是与才能无关?”
说到这里,他提高声音说:“自古以来,只有德才兼备之士,才能立于这朗朗乾坤之下,才能为万民效力。陛下刚才所言不妥,怕会开奸贼事君之路,臣窃为陛下不安。”
夏王听罢,沉思一会儿,转向众人说:“大家认为公孙先生此言如何?”
从文国使节中走出一个中年儒生,他深深一礼,朗声说:“公孙先生此言甚是。陛下当为刚才的言词向公孙先生道歉。”
何盈听到这里,便转头看向夏王。却见他嘴角挂起淡淡的笑容,向众人朗声说:“大家认为如何?”
众人纷纷上前称是。
等所有人都说过之后,夏王走下了王座。他一边走一边说:“各位所言,孤深敬之。然,”他声音忽然提高,看向众人朗声说,“月尚有阴晴,人岂又尽是完人?”
众皆愕然,连何盈都专注地看着他。只见夏王大手一挥,豪迈地说:“孤认为,天下之才士中,兼备大德之士,确是君王首用之人。然而,天下尽是完人乎?用人当如建房屋,长木大木可以为梁,圆木小木也有其用处。才无好坏,只看君王能否把其安排在恰当的位置上。”
这一句话说出,四座皆惊。众人一阵沉默之后,不由深深一礼,数千人同时应道:“陛下英明。”
满意地看着众人震惊尊敬的眼神,夏王一边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边暗暗想道:孤这番言词,前无古人,不出数日,必传遍六国,到时各国之士必会蜂拥前来。
他侧过头,看到何盈也一脸尊敬地看着自己,不由心花怒放。就在这瞬间,他忽然涌起一种感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一个女子尊敬的眼神,而感到如此开心。
坐回王座,他看向何盈,温言说:“爱姬对孤此言认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