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盈一凛,听到脚步声向这边走来,咬了咬牙,身子一跳,钻到了床上。她跳到那男子的内侧,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一钻进去,一股浓郁的男性气味便扑鼻而来。这人虽然是个病人,闻起来倒颇清爽。
何盈钻到被子里面,双手把那男子的腕脉一扣,冷声说:“老实点,不然要了你的小命。”男子苦涩地一笑。正在这时,脚步声走到了床边,同时,一个声音传来:“公子,你的药煎好了,小人放在这里,你先用吧。”
声音很稚嫩,何盈透过纱帐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少年尖尖的下巴,嘴巴上生着茸毛。他匆匆看了一眼纱帐内,便急急退到一旁。那神情,似乎不敢靠近。
这时,外面脚步声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小乐,公子还好吧?”
那少年应了一声,说:“公子很好。”
那中年男子又说:“刚才可有什么人来到这里?”
那少年叫道:“没有啊,我没有看到。”
那中年人嗯了一声,匆匆退下。这时,床上的青年男子哑着声音说:“小乐,你退下吧。”小乐应了一声,连忙向门口跑去。
直到大门掩上,青年才转过脸看向何盈,苦笑道:“姑娘,这一次你可错了。”何盈一愣,睁大眼睛看向他。青年伸出青筋暴露的手抚上面容,苦涩地说:“我这脸上的东西,姑娘没有看出问题来吗?我这病可是会传染人的。姑娘,你还是出去吧,就算坐牢了,也比得这病强啊。”
何盈惊愕地看着他,她正对上青年的面容。这才发现这张斑斑花白的印痕下的脸,居然生得极俊。何盈暗恨自己在这个当口还有心发花痴,向床里面缩了缩,轻轻地问:“你这是什么病?”
青年有一双极为明净的双眼,只见他忧郁地看着床顶,缓缓吐道:“麻风。”
何盈脸色惨白。她一跃而起,身子呼地飞到了床外。她弄出的声音不小,外面的小乐连声问:“公子,你怎么啦?”
那青年看了何盈一眼,连忙应道:“没事,刚才碰了一下椅子。”
何盈光着脚站在床外,她看着青年的脸,颤抖着声音说:“麻风。”青年点了点头。何盈闭了闭眼,这个时候,她还真是恨起自己的鲁莽来。
她无力地朝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正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大起,同时,小乐的叫道传来:“成管家,老爷,你们这是?”
一个年迈的声音传来:“小乐,公子房中可有异常?”
小乐迟疑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应道:“没,没有。”
那声音哼了一声:“说个话也吞吞吐吐的。成管家,你派几个人到公子房里搜一下,务必要搜清楚。”
他一喊出,半天都没有人回应。那声音又喝道:“怎么,你们不敢?”
这时,成管家的声音响起:“老爷,公子这个病,这个病?”
老爷重重一哼,喝道:“怎么,你们用得着这么怕吗?”他的声音放缓了一点,“你们都是明白人,自是知道,要是这院子中真的窝藏了外人,怕是九族都不够诛的。好好想想吧。”
他说出这话后,外面才迟疑地传出几声:“是,老爷。”
何盈一听到麻风两个字,就浑身发软。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外面人的对话。她看了看床上发呆的青年,又听了听外面的对话,一时思绪万千,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那些人脚步声响,准备推门进来。何盈一咬牙,再次跳到了床上,远远地缩到床里边。
她刚刚缩好,门砰地打了开来。四五个汉子走了进来,这些人显然对床上的青年极为畏惧,匆匆朝他看了一眼,在边角找了一遍,便急急地退了出去。
“老爷,里面没有人。”
那老爷哼了一声,说:“走吧。”话音一落,一连串的脚步声便急急地向外面走出。何盈听他们走远,又跳到了床外。她跑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人。见何盈的举止如此镇定,床上的青年一脸的惊疑,他定定地看着何盈,神色变幻不明。
何盈看到小乐也一并离去了,又跑了回来。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转眼看向怔怔地看着她的青年,忽然咧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来。
青年看到她一笑,不由一怔,愣愣地看着她问:“你怎么啦?”
何盈淡淡一笑:“没什么,只不过我发现这是一个好地方,想在这里安顿一些时日。”青年脸色微变,问:“你,你就不怕传染了我的病?”
何盈呵呵一笑,说:“不怕,一点也不怕。”说到这里,青年脸色一变,他清亮的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张口欲言时,外面喧嚣声再起。
何盈猛然站了起来,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外面灯火通明,院落里站了一地的军士。奚为的一个副将和服侍何盈的一个丫环,正在与那老爷交涉着什么。
说了一阵,那副将手一挥,所有军士四散分开,挨门逐户地搜查起来。何盈连忙退到青年的身边,纵身一跃,重新跳到了床上。
何盈把头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这位公子,外面的人就由你应付好了。你放心,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只要你帮我过了这一关,我必不会为难于你。”
那青年看了她一眼,把帐子拉下,重新躺回床上。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脚步声和喝令声,青年哼了一声,低声说:“你的话当真?”
何盈也低声回道:“当然当真。”
这时,脚步声已向房间而来,两人便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小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几位爷,这房间是我们的五公子居住的。爷,爷,你别忙进,小人话还没有说完。”门被推得“吱吱”作响,一个军士不耐烦地说:“有话痛快点。”
小乐急急说:“我,我家公子现在得了麻风病。”
几个脚步同时后退的声音传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军士颤抖着声音说:“当真?”小乐急道:“爷,给小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方面欺骗各位军爷啊。”
众军士在门外沉吟起来。这时,一个军士说:“我们离开吧,麻风病,听起来就骇人。”
另一个军士说:“不行。将军的军令如山,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得由王副将做主。”然后,就听得噔蹬的脚步声走远。
何盈紧紧地缩在青年的身边,两人隔着几层衣服,这般紧紧地挨着。几乎是忽然间,两人都红着脸不自在起来。青年看了何盈一眼,嘴动了动。何盈看得分明,他竟然是在说:“姑娘,你这样与小可同床共枕,相依相偎,将来如何面对夫君?”
他神色不动,可何盈分明觉得他是在嘲弄自己。当下扯了扯嘴皮,何盈小小声说:“这个不劳阁下操心。”说到这里,她还觉得满意,又加上一句,“大不了杀人灭口就是。”
青年竟然哑然失笑。何盈从鼻子中哼了一声,为他居然不畏不惊而不满。
只见青年向何盈挤了挤。何盈抬眼看去,却见青年闭上眼睛,喃喃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姑娘如要动手,最好就在这时,不然就来不及了。”
何盈气结,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那青年无声地咧嘴而笑。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说:“将军,只有这里没有搜查了。”
王副将嗯了一声,大声问:“你儿子可真得了麻风病?”
那老爷叹了一口气,苦涩地说:“官爷,这事怎么可能是假的?”
王副将一声冷哼:“得了多久,怎么还没有死?”
听到这里,何盈看到青年眉头一皱,不由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老爷说:“有几年了,不过小儿这病从来没有传染过旁人。一直时好时坏地拖着,所以到现在还安好。”王副将重重地哼了一声,喝道:“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