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艾扬格提出了这个问题,她回答说:“我不知道。我之前所描述的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自己呢?”
她稍作停顿,菲斯曼接过话题:“不是的。真实的自己是通过自己的行动表现出来的。经济学家都会这么说。”
艾扬格一脸茫然:“我不认为心理学家们会这么定义。”
两人争执不下。但话又说回来,这个问题也的确没有所谓正确的答案。玛丽觉得自己喜欢男性身上的某些特质,这个想法并没有错,只是不完整罢了。在玛丽的描述中,她最先流露出的,是意识层面上向往的理想对象条件,也就是在她坐下来深思熟虑时,自认为自己在心上人身上所需的东西。但在她与别人面对面交流的一刹那,她用来构建自己喜好的种种条条框框便开始有所动摇了。这是潜意识密室门后紧锁的信息在起作用。
在与职业运动员共事的过程中,布雷登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几十年来,他一直非常注重让自己与尽可能多的世界顶级选手交流,询问对方为何以及何以达到他们今天的水平,但所得的答案却无一例外地让他败兴而归。他告诉我:“我们在对顶级选手的所有研究中,还没有发现哪位选手对自己表现的见地和解释是始终连贯的。时期不同,他们的回答也不尽相同,有的回答简直毫无意义可寻。”布雷登做过一项实验,他录下世界顶级网球选手的比赛,将动作数字化,使用电脑将动作分解成一帧一帧,并由此对细节进行精确的观察:比如,皮特·桑普拉斯(Pete Sampras)在发反手斜线球时,肩膀旋转了几度。
在布雷登进行过数字化处理的录像带中,有一盘网球名将安德烈·阿加西正手击球的录像。图像已进行过逐帧分解,阿加西的形象也被简化为一副骨架,因此在做击球动作时,他身体每一处关节的活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并可供工作人员测量。这盘阿加西录像带清晰地展示了,我们是无法对自己在某一瞬间的行动方式作出描述的。布雷登说道:“几乎全世界的所有专业选手都说,他们在正手击球时会使用手腕将球拍旋转到球的上方。为什么呢?他们在击球时看到了什么吗?看这里,”布雷登边说边指着屏幕,“看到他击球了吧?在数字处理过的画面上,选手的手腕即便仅仅旋转八分之一度我们也能看得到,但选手们的手腕几乎是纹丝未动的。看看这手腕多稳、多固定,他的手腕直到击球后过了许久才有所活动。他认为自己的手腕在网拍触球时就动了,但其实活动是在之后过了很久才出现的。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被迷惑了?人们付给教练几百美金,想要学会如何在网球的上方旋转手腕,但结果呢?胳膊受伤的人数持续激增,仅此而已。”
布雷登在棒球运动员特德·威廉姆斯(Ted Williams)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威廉姆斯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击球手了,他深谙击球的艺术,广受人们的尊崇。威廉姆斯总说自己能使用目光,即通过目光跟踪来测出球棒与球接触的位置。但是布雷登凭自己在网球界的经验判断,这是天方夜谭。当向选手飞来的网球与选手的距离少于5英尺时,由于球与人的距离过近,加之球速过快,选手是无法看清楚球的。那时的选手实际上与盲人无异,而棒球亦是如此,没有人能用目光来击球。布雷登说道:“我见过特德·威廉姆斯本人一次。当时我们一同出席了西尔斯公司的一个活动。我说:‘嘿,特德,我们刚做了一项实验,发现人类根本无法使用目光跟踪球飞到球棒上的过程,整个过程才不过3毫秒啊。’”他倒是挺诚实的,说:“嗯,我想可能是我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吧。”
特德·威廉姆斯在击球方面可谓无可匹敌,也能自信满满地对自己的击球方法作出解释说明。但是,他的解释与实际行动并不相符。同理,玛丽对心仪男士的描述也不可避免地与实际上吸引他的男士有所出入。作为人类,我们在叙事时总犯一个毛病,非要在尚无法说清的事情上急匆匆地冠以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