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浑浑噩噩就混过去了。
营区里一派喜庆,每个单位的门口都贴了春联和倒福。远离中国的游子,似乎更为看重传统的节日,这是与祖国连接的纽带,他们在时刻提醒着自己是中国人。新兵训练处是驻印军总指挥部的直属单位,指挥部组织大家会了餐,史迪威还亲自到场讲了话。吃完了年夜饭,大伙闹哄哄地散了,各回各的宿舍。
刚进门,剃头佬就一头扎进了床底,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副麻将和一副牌九。
“操!哪弄的?”费卯眼睛也在发光。
“问得多新鲜,我还能屙出来。跟刚从国内来的学生兵买的。”
剃头佬把东西哗地倒在一张铺上:“都把钱掏出来,今晚谁都得来,一个都不许跑!憋死老子了——”
剃头佬拿起一张牌用手指在底部一捻,大喝一声:“发财!”牌啪地拍到铺上,果然是一张发财。一班人的赌瘾都叫剃头佬勾上来了,个个拼床铺拖板凳,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
“条例不让耍钱。”岳昆仑在一边提醒。
剃头佬横岳昆仑一眼,一边啪啪地码牌:“你这人就是个死心眼。平日不让也就算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是过年!天皇老子也得歇一天。你,还有你,”剃头佬踢花子一脚,“拿毯子把窗子蒙了。”这就是剃头佬的好处,总不拿自己当外人,为人豪爽,出手又大方,一段时间混下来,和一班人处成了兄弟。
花子和大个儿得令,颠颠儿地去干活了。岳昆仑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自己的铺位。确实也该让他们放松下了。这段时间的训练扎姆成心整人,一个个都累得够呛。
耳边是噼噼啪啪的打牌声,还有弟兄们或高兴或恼怒的叫骂,岳昆仑躺在铺上,双手枕着头,那一张张脸又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去年的今天,是他和一连开进缅甸的日子,那时候他还是个新兵,什么都不懂。畹町的九谷桥前面,一连停下来。连长站上车顶向弟兄们敬酒,他说他想家里那顿热气腾腾的团圆饭,想被窝里媳妇暖烘烘的身子。那时候一连弟兄们都在,一个一个都活得好好的,都说是为了叫孩子们不再像他们一样,才进缅甸打鬼子。这才一年,一连就剩了他和周简。周简带着那些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安全回去,他现在应该在家过年了吧?爷爷一个人住在山里,不知道这个年怎么过……
岳昆仑正胡乱想着,尖利的哨子声把他扯回了现实。
是紧急集合的哨音,岳昆仑一下翻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扎姆隔三岔五就会给他们来一次,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从哨子吹响就开始计时,只要有一个在规定时间里没能全副装备站进队列的,全班一起受罚。深更半夜负重跑二十公里越野,第二天还得照常起床训练,是个人都受不了。私底下剃头佬早把扎姆家所有的母系问候了个遍。
房里炸了窝,收牌的抢钱的找鞋的咒骂的,一通鸡飞狗跳。
门被一脚踢开,扎姆面色铁青地进来,一班人石化。
牌还没来得及藏好,扎姆抓起一把,在空中一松手。麻将牌九哗哗落地,花子心惊肉跳,他不知道扎姆会怎么处罚他们。
扎姆阴冷的目光在一张张脸上逗留,一班人都有被蛇信子舔过脸的感觉。
“很好。”扎姆终于开口了,“是谁提供的赌具?”
一班人石雕一样站着,没有一人回答。
“你们这群既肮脏又胆小的中国猪猡,有胆做没胆承认吗?”扎姆正走到花子跟前,对着花子的脸一声大吼:“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