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与石灰窑里的石灰相处了十年,我走到哪里,远远的,都能从千百种气味中捕捉到石灰独特的味道。我喜欢这种气味:有点刺,有点辣。它的味道是直接的,没有柔软和其余杂质。
十年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在石灰的飘扬中走来走去。这些石灰是我一手弄出来的,在高温的煅烧中,硬冷的石灰石慢慢燃烧成红色,石头的燃烧,是重量的燃烧。重量在燃烧中消失。石头一层层冷却下来,保持着它原来的形状,但颜色已经由青变成了纯净的白,由重变成了青。
石灰灰尘是时空的化身,我看到了飘扬的石灰灰尘,白茫茫的整个空间里全是,它也粘在了我的身上,但我却无法抓住灰尘的任何把柄。它飘起来,在我的视线之外,它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日积月累,灰尘在大地上一点点加厚,虽然我们每天清扫。但一到年底,飘落的石灰灰尘已经积淀下来,与土联为一体,用铁锹用力一点点铲出来,我看到了时间的重量。
我不缺乏任何东西,够生活的钱和时间,这就够了。
当一名石灰窑的工人与电视台中的制片人有差别,后者只是让更多的钱、房子、汽车、压制着自己,只是让荣誉、浮躁、名利的细菌蚀食着自己善良、平和的心,让这一切以整齐的方阵彻底地把自己的时间给摧毁。
我作为一名石灰窑工人,一切恰到好处:有空气、阳光和水。
十一
1
在她的面前,我全副武装的工作服装扮多少让我有点尴尬,刚把小推车的泥石推倒在不远的一个废料坑里,我一转身,她就站在操纵室的下面,她刚到。
她是工厂技校的实习生,她们学习三年,每年都有三个月的时间到工厂里实习。她与我同一个分厂,但是在另一台电炉的操纵室实习,与我同一个横班。也就是说,不同的岗位和单位,但上下班的时间是一样的。
她穿着新蓝色工作服,白色的衬衣领,勾勒出她纯情的模样。
她经常过来陪我上班,一起与我做点小事情。
2
我们工厂的每一个单位都分甲、乙、丙、丁四个班。每天三个班各工作8小时,另一个班休息,两天一换。我与她同在丁班,所以,虽不在一个单位,而工作的时间却是完全一样,可以一起上班,一起下班。
那天我是上中班,即从下午4点上班到晚上12点下班,我与她11:00不到就下了班,反正事情都做完了,我与她都骑了自行车,但都没有上车的意思。我们都住在工厂的东边,我们心照不宣地往工厂的西大门走。
我们推着车,出了西大门,上了319国道。
一辆辆汽车亮着白晃晃的车灯开过来,我们陷身于光芒中,什么也看不见,几秒钟后,汽车的速度带走了光芒,路灯的清凉又回到我们的视线里,看得见工厂的围墙和马路右边的农田。
光太多了。
“我们走小路吧!”
小路是零乱的,给人时断时续的错觉,但还是有着让我们并排推车的宽度。
我们围着工厂的围墙走了大半圈,由西往南几里,又往东几里。到家的时候是凌晨4点。
我不知道在那种年龄,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唯一肯定的是,当时我们心中充满了惊喜和激情,但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狂躁而是平静地释放着激情,未来是谈了的。
夜、菜园子、菜市场、小卖部、汽车配件厂,一个个似乎极端熟悉的场地,在凌晨的微微光亮中,有种陌生的异样感。它们与人一样,在静夜的氛围中,它们露出了另一种模样。我们有点像闯进了它们的睡眠中,我们成了它们的一个梦。我们在它们的梦和卧室里走了约5个小时,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在人们的喧哗中醒来,恢复它们的名字:夜、菜园子、菜市场、小卖部、汽车配件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