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说,父亲临死前一天,病情颇为危急,呼吸急促,冷汗淋漓,十分痛苦。问须藤医生病情的发展,老医生说:“过了今天就好了。”母亲后悔地讲,我总往好转缓解的方面去想,不料这句话是双关语,我当时太天真了。到了凌晨,父亲终于心脏衰竭而亡故了。母亲当时的伤心悔恨,我想谁都能想象得出的。
综合以上事实,作为一个负有全责的、人命关天的抢救医生,须藤医生在这两天里采取了多少积极措施呢?这在母亲的回忆录里叙述得很清楚,不再重复。我还有进一步的疑问:父亲是肋间积水,去世前发生气胸,肺叶上缩压迫心脏,最终是心力衰竭而停止了呼吸。我当时站在父亲床前,看到日本女护士,两手左右摇晃父亲的胸部,力图晃动胸中的心脏使它恢复跳动。这仅是“尽人事”而已,毫无效果的。使我怀疑的一点是:须藤似乎是故意在对父亲的病采取拖延行为,因为在那个时代,即使并不太重的病症,只要有需要,经济上又许可,送入医院治疗总是为病人家属所愿意的。须藤为什么没有提出这样的建议,而只让父亲挨在家里消极等死?
如今父亲去世已经一个甲子,这件隐藏在上辈人心中的疑惑,总是在我心头闪闪烁烁不时显现。是亲人的多疑还是出于莫须有的不信任?我以为否定不容易,肯定也难寻佐证。但我想还是抛弃顾虑,将之如实写下来为好。我绝无以此煽起仇恨的意思,祈愿日本友人,不要以此怪罪。我只是实事实说。
注 释:
[1]老医生:即须藤医生。这是大家对须藤习惯的称呼,其余文亦同。
[2]中日关系紧张时,要想和冯雪峰、周扬商量一件事,他们都不露面,甚至递传点消息都不易。叔叔找冯雪峰的妻子递话,就是当时的实际状况。叔叔还讲到过,在十九路军抗日时期,冯雪峰住虹口离鲁迅的家不远,北四川路邮局旁的永安里,形势刚刚开始有点紧张,他就不见踪影。为此,鲁迅很不满,说连通知也不通知一下。几天以后,由内山先生代雇了一辆汽车,我们全家才被送到四马路的内山书店二楼避了四十天。
(《收获》200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