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以身饲剑,不是她想成就一把剑,也不是成就干将这个有名的铸剑师,她是无法看着干将炼剑不成被吴王杀害,她是不能承受生生面对爱人离去的痛苦,于是她做好打算,如果世上只能留一个的话,那么一定是她的干将。
莫邪站在高高的炉壁上,宛如仙子,连笑容都无比圣洁,她说,我们还会在一起。
因为爱情的凝结,剑也分出了雌雄,也要相爱似的有了名字。叫“干将”的雄剑被献给了吴王,“莫邪”被藏了起来。吴王听说后派人来取,“莫邪”剑化为白龙,带着干将消失在天边。同时,吴王爱不释手的“干将”剑也不见了踪影。
干将莫邪和两把剑,讲述起来有点乱,但你会明白。
千里之外贫瘠的延平湖里出现了一条善良美丽的白龙,保得一方水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贫城变成了丰城,它却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含着泪水痴情地张望湖面。
六百年后,丰城县令雷焕在修筑城墙的时候,从地下掘出一个石匣,里面有一把剑,上面赫然刻着“干将”二字,雷焕欣喜异常,将这把传诵已久的名剑带在身边。有一天,雷焕从延平湖边路过,腰中佩剑突然从鞘中跳出跃进水里,水面翻涌,跃出黑白双龙,两条龙脖颈亲热地纠缠厮磨,双双潜入水底不见了。
第二天,县城里搬来了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丈夫是一个出色的铁匠,技艺非常精湛,但他只用心锻打挣不了几个钱的普通农具,绝不打造有千金之利的兵器,在他干活的时候,他的小妻子总在旁边为他扇扇子,擦汗水。
这一生,一分一秒都不要再分开。
做了人间的柴米夫妻,平凡得连幸福都变得那么容易,只要厮守就好了,故事里落到这也是最让人期待的结局。
然而红尘中,有些厮守却像梦一样,永远都摸不到,醒来全是泪。
马已不再年轻,驮着她挡风的行李,她偏离官道,在山谷前停下来休息,弹起小忽雷,群山齐哀,似风雨就在山前。
有金石之韵,却与刀剑无关,这是心里的裂帛声,响在冷月潭边。
小忽雷是琵琶的一种,盛于唐朝,与它对应的,还有大忽雷。
据《乐府杂录》记载,建中元年,宰相韩滉出使四川,于骆谷处得一奇木,请名匠制成二琴,曰大小忽雷,献于皇上。
可见盛世即便到了晚期,也仍然是平乐气象,诸侯纷争的短暂平静,也暗藏着刀光剑气。
一个甲子后,“甘露之变”发生,宫廷惨遭劫难,武帝罪连乐府,忽雷流落民间。
直到清康熙年间,写《桃花扇》的孔尚任在北京得到了小忽雷,并在牙轸上刻了自己的题诗,后又辗转倒手数十次,如今存放在故宫博物馆中。
博物馆里也有大忽雷,可惜是后代仿品,唐朝的早已连流向都不可查了,现在也没有人再会弹忽雷,也许有一天,哪里的忽雷声又响起,一定是爱情的片头曲。
我的家乡有闻名世界的杂技,在“红牡丹”剧场里,有一个节目叫《绸吊》,一男一女两个杂技演员,配着凄婉的音乐,在空中或追逐或分离或相拥,看到心里去,会觉得有一种震撼。
爱情其实就是那只没有脚的鸟,张国荣曾经那么生动地讲过,传说中,有这样一种没有脚的鸟,它的一生都在飞翔,飞累了它就在风里睡觉,一生只着陆一次,就是死亡。
它是名荆棘,还是名极乐,其实都是幻象。
这是爱情。
任熊,号不舍,与他的旁若无人不守成法看似对应不上,这样的人也最是难得,他幼时家贫,后四处流浪寄人篱下,这样的人,把归属看得淡,把权势钱财看得淡,心里愈加是有重若千金的分量,不舍红尘静园里描临古人淡洒心性的日子,恨不得把这纷扰人生都画下来。
任熊有一幅自画像,袒露着半个臂膀,不修边幅,好像正在奔赴梁山的绿林好汉,面容刚毅,神态凝阔,正值清末,太平天国举旗四起,他少时随一私塾先生学画,因不满呆板的绘画方式,遂出走江湖飘零,成了流浪画家,却没有把自己放逐的避世之想,画中的他,顶天立地,傲然硬朗,比把自己隐于山林湖畔的高士,更有一种出尘入世的风骨和担当。
任熊擅画人物,她笔下的仕女形象多高古奇倔,传承自陈洪绶,又有自己清朗决然的三分入骨,衣纹的勾勒用铁画银钩,很见功力,江湖上闯荡过来的成名绝学,那份不舍,就得要这样刻,才不负自己昼夜靠近的心。
于是,读他的画,总会在某一个不设防的时刻,隐隐约约浮现出他的样子,他没有因苦闷而放逸于江湖,他追逐的是一个可以由自己掌握的绘画之路,可以静下来在大梅山馆一画就是一百二十幅,工笔写意,不可方物。
大梅即姚燮,晚清文学家、画家,他们朝夕切磋诗画,珠联璧合,秋色连波,馆里心香融合,高山流水遇知音是懂得,也许只属于伯牙子期,然而认真地去把一个人的句子,读成自己的眷恋,那就是大梅和不舍,是你和我。
一段深情漂流于江湖,从此,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哪怕我牵着马走过你的馆楼,也依然不会发出半点声息,如沉默的白衣,结满无处可送的积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