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夫玛曲
海 潮
一
没有人。门镜里的楼道空旷幽静,仿佛鬼魂都未曾来过。玛曲收回眼睛,轻步走进卧室。木瓜依旧睡得深沉。月光像要抢走他,噼噼啪啪地钻过纱窗,扑在木瓜的身上,木瓜裸露的身子如同一件钧瓷。玛曲感到莫名恐慌,他想赶走月光,发现早就不用了窗帘,于是就把自己放在月光和木瓜中间遮挡了一会儿。
深夜,他走回了客厅,把手中那只快要被捏死的蟑螂放进盒子。
盒子是玛曲自己做的,用六块透明的有机玻璃黏成,还用烙铁扎出许多通气孔。做盒子的灵感来自于动物园昆虫世界里的蜘蛛房。玛曲几乎每天都能捉到蟑螂,这种让许多人恐惧并恶心的小生物相当灵敏,电影里可爱的译者说它们是“小强”。小强们适应环境的能力确实很强,它们整天穿行于阴暗潮湿肮脏的所在,逐渐长成丑陋骇人的模样,手脚的摆动也进化得十分快速,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捉住。不过玛曲早就掌握了捉蟑螂的独家技术,制造死角、围追堵截、出手快、不嫌脏。
玛曲像伺候老婆和木瓜一样伺候它们,定期给它们吃饭,定期探看它们,还尽可能让它们待在背光的潮湿角落里,蟑螂们可以在透明盒子里自由地激动和安静。一个月前,玛曲独自坐在零栋的楼阶上,看见一只灰头土脑的小强溜着水泥边拐进了一条死路般的缝隙中,而他穿着厚实黑皮鞋的脚渐渐移过去,待看到那只正在夺路而逃的动物瞬间体液迸溅地附在地面上时,像是想到什么,玛曲的脸上露出微笑。
玛曲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婆。
玛曲的老婆叫吕兰。吕兰还是木瓜的妈。
吕兰现在却成了别人的女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邻居就经常故意告诉玛曲,他老婆现在就是别人的情人、小三、小老婆、小蜜,虽然名目繁多,但怎么样都不是正经货色。
吕兰是那种一看就不像是给玛曲做老婆的人。吕兰很漂亮,天生的漂亮,年轻的漂亮,这种漂亮是无法用金钱或所谓的气质所能制造出来的,吕兰就像一块天然美玉,哪怕是被丑陋的石头包裹着,也会让看到的人惊呼和狂喜。玛曲却实实在在地像块丑陋的石头,男人长得不好看其实也不算什么,但关键是玛曲还很肥,肥得发腻的那种。夏天时,很多男人都会打赤膊,玛曲却从来不打,他一旦脱了上衣,就会露出堪与老女人媲美的乳房,还有孕妇一样的肚子。
丑陋的玛曲真心实意地爱着美丽的吕兰。
吕兰嫁给玛曲的时候,两个人是一家酒楼的同事。酒店总是时兴给服务员穿旗袍,吕兰穿上旗袍着实是件了不得的事,旗袍把她的漂亮释放到极致。于是男客人都喜欢让吕兰服务,他们喜欢吕兰的方式很特别,胆小点的就去蹭她一下,胆大些的就直接下手摸。这种喜欢让吕兰很讨厌,她常常满脸愠怒和委屈地来到传菜口。有一次,玛曲看见她脸上挂着几颗漂亮的泪,正在炒菜的玛曲立即把火关小,到窗口把自己的毛巾递了过去,吕兰并不嫌弃,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玛曲,立刻接过带着汗馊味的毛巾把眼泪弄干,还毛巾的时候,吕兰朝他笑了笑,玛曲腿一软,差点没倒在锅前,接下来便是欣喜若狂,那晚他拼命炒菜,像家里过年似的,很舍得往菜里放东西。
吕兰一如既往地遭受着客人们的喜欢,这让玛曲很生气,他当然不可能提着菜刀或者炒勺出去打那些客人。这种事酒店不让干,就是让干,玛曲也不敢,他是个温柔的男人,除了做好他的厨师,总是不会和别人计较什么。在厨房,连切配工都经常跟他说,玛曲,你得给我买包烟,不然我就不切你的菜。要是换别的厨师,早就一炒勺打了过去,肯定还会骂,切不切菜是他妈你自己的事,玛曲却一点都不生气,总是乐呵呵地去买烟。后来还是厨师长知道了这事,把那几个小子骂了个屁滚尿流,差一点卷铺盖滚蛋。
但玛曲再温柔,也看不得吕兰被人欺侮,他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地给吕兰想办法。
当吕兰又一次哭哭啼啼来找玛曲时,他照例递了毛巾给她,玛曲还仔细地洗了手走出厨房,喊吕兰来到少有人来的楼梯间。吕兰已经不哭了,只是眼睛还是有些红红的,玛曲心疼得手足无措,但脑子还算清醒。
是不是又有人欺侮你了,阿兰?他问。吕兰委屈的眼泪迅速跑出眼眶。玛曲更加心疼,迟疑了一下,他把一根油腻粗壮的食指放在了吕兰的脸上,只轻轻一抹,就接住了一颗正要摔到地上的泪珠。玛曲正想该劝吕兰点什么,却没想到吕兰一下子就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把眼泪刷刷地掉进他的脖子里,呜咽着说,玛哥,我不想干了。玛哥,我的命真不好。
被香喷喷的吕兰抱住,玛曲腿一软,但还是站住了,心也随即像沸腾了的汤锅一样,冒出的全是男人气。玛曲强装镇定回抱住吕兰,很爷们地说了话,阿兰,别哭,我有办法治那些流氓。吕兰听话地不哭了,用两只水水的大眼睛盯着玛曲看。
玛曲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吕兰轻声“呸”了一声,还夸张地把头从左边晃到右边。吕兰还是看着他,眼神里添上许多不解。玛曲急了,双手做端盘状,看着吕兰,又把头从右边晃到左边,“呸”也变成了“啐”。这下吕兰明白了,似乎惊吓到了,玛哥,你不是想让我往菜里吐口水吧。玛曲郑重地点点头,吕兰怔了怔,点起头说,玛哥,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