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8)

从二手市场花二百块钱买来的旧彩电里费翔正在屏幕上又蹦又跳地唱着一首怀旧的老歌《冬天里的一把火》,韦丽自言自语着:“冬天有火真好,我好像身上真的暖和了。”郑凡希望这首歌能一直唱到天亮,可电视上的图像突然乱晃了起来,郑凡哆嗦着下床用手拍了拍电视机外壳,越拍图像越晃。韦丽说关了算了,郑凡关了电视上床后搂着韦丽说:“等到我有钱了,我会把电视里的生活搬到你面前来。”韦丽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蜷在郑凡的怀里:“电视里的生活都是假的,我不要,我只要你。”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屋外的风声像哨子一样尖啸,这一年冬天特别冷。

快过年了,艺研所每个员工发了一桶色拉油、两斤瓜子、一斤糖果、半斤茶叶,郑凡独自一人背着这些年货回到乡下过年,韦丽要到年三十才能回到卖水果的小县城父母身边,他们约好了的统一口径是,只要家里人不问,拿证的事一个字不说。

乡下木匠郑树见郑凡背了这么多年货回来了,激动得抱着一桶色拉油久久不愿放下:“瞧这油,清亮亮的,哪像我们乡下榨的菜子油,浑浊浊、黑糊糊的。听你表舅说,年底国家给你分楼房了,开了春我跟你妈去看看,老婆要赶紧找了,过了年都二十八了。”郑凡给父亲递了一支烟,又恭恭敬敬地点上火:“爸,国家不分房子了!要住楼房都得靠自己买。”郑树先是一愣,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了:“你们薪水高,所以才要你们自己买。要不是给你高工资,你怎么会从大上海到K城来呢,对不对?”郑凡觉得自己解释不清,只好点点头,表示承认。

父亲的心情好极了,家里唯一的一头年猪夏天毕业时被父亲杀掉请人喝酒吃了,乡下过年不杀一头猪不算过年,而且会在庄上丢尽面子,对于家里都吃上色拉油的郑树来说,他要考虑的不是杀不杀猪,而是到哪家去买猪,现在乡下猪难养,每家顶多养一头过年自家吃。有人介绍说镇上养猪场胡标那里有猪。

胡标就是当年抓走郑树的镇执法队队长,因平时积怨太多,几年前在县城嫖娼时遭人举报,在宾馆的浴缸里和一妓女被当场活捉,那情景就像是从水缸里捞出了两条活鱼。胡标双开后办了一个养猪场,生意一直不错。他对郑树说跟猪在一起心里蛮踏实的,郑树说人比猪还是要好得多,不然就不是人杀猪,而是猪杀人了,胡标嘴里打着哈哈,看身边站着一位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就问是谁,郑树故作平静地说:“就是那天早上被你踹翻在地的我儿子,叫郑凡,上海研究生毕业,在K城党和政府里上班,我表侄在县城挨打,县委书记到医院道歉,我儿子摆平的。”胡标很尴尬,连忙给郑凡递烟:“大侄子,兄弟我当年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多多包涵。”

郑凡被胡标的胡言乱语逗乐了:“这事我都忘了,你也是例行公事嘛。”

猪称过后,总共是八百二十六块钱,胡标说只要给八百就行了。郑凡的钱全都存到银行准备买房了,艺研所本来就穷,除了工资分文奖金没有,这次总共带回来一千块钱过年,他没想过自己付买猪的钱,可磅完秤后,父亲很轻松潇洒地对郑凡挥挥手说:“交钱呀!”郑凡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好面子的父亲把儿子当成大款了,郑凡从皮夹里动作麻利地抽出八百块交给胡标,然后又迅速地将皮夹塞进棉袄里面的口袋里,他怕父亲看到自己的皮夹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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