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突然说,吻我。戴易吓了一跳,很快就释然了,梁君成了主动的一方,他反而被动了。戴易拥住梁君温热的身体,轻轻吻了她。对戴易而言,这一吻不啻惊天一吻,戴易明白,这一吻就是他们爱的约定。梁君和国文系的女同学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她的自由和她们不一样。她从没恋爱过,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她的家庭是个缺少男人的家庭,她让他到家里来,是让她的母亲看看他,也是确定她和他的关系。因此这一吻是郑重的,相当于对彼此的承诺。
戴易感动得一塌糊涂,也幸福得一塌糊涂。戴易第二天就给母亲拍了电报,电报上只有一句话:我恋爱了。戴易的父亲是银行家,母亲曾经是女子家政学校的高才生,当年曾经当过“上海小姐”的季军。然而一封电报打过去,没有换来家里的回应,好在那几日戴易忙于组织游行活动,并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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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师这几天忙得要命,作为宪兵三团新上任的团长他刚刚烧过三把火,上头又部署了新的任务。警察厅接到线人的密告,说城里的学生要搞一次示威活动,命令钱师给予密切监控。上头告诫他,不可疏忽怠慢,出了岔子,你这个上校团长就别当了。除了当着宪兵团长,钱师还兼任警察厅的稽查局长。领命而回的钱师心里十分不高兴,这几天他正要办喜事,唱曲的粉荷已经答应嫁给他,条件是在后海那一带给她买一处房子。房子钱师早就看好了,是一进三套的独门独院,现在正粉刷装饰,一俟弄完,粉荷就是他的人了。钱师这一辈子不赌不抽,好的就是一个女人,粉荷当然不是他的正室,连侧室也算不上,钱师家里姨太太就有三房,粉荷充其量只能算他的一个外室。然而,现在看来,喜事只能往后拖一拖了,所以钱师从警察厅回来就不高兴。
钱师是日本士官学校术科毕业,差不多也当了小半辈子的军人,他当然知道军人的天职,钱师也算是一个敬业的人,当天下午他就给部下们开了会,他的态度比上头还要严厉,他说,一定要搞清学生游行的日期,出了岔子你们提着脑袋来见我。部署完毕,钱师就去了粉荷那里。
粉荷是天桥唱曲的,在窑子里也待过,她的父母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其实她是抱养的,她父亲原来在天桥拉弦子,现在也在天桥拉弦子。这个粉荷年纪不到十八,人长得算不上十分姿色,但是嗓子好得要命。有一天,钱师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天桥,也不知怎么就看到了粉荷,在钱师眼里,那粉荷就是天香国色,唱出的小曲也是天籁之音。自此以后,钱师只要没有公干差不多天天来捧粉荷的场子。粉荷年纪小,初时还不以为意,她的父亲却早瞧出来了,心想这一劫怕是逃不过去,回家后和老婆商量去乡下躲几天,想不到老婆说,那男人多大年纪?老公说,大约四十几岁。老婆又问,你瞧他是干什么的?老公说,身后带着马弁,想必是个当官的。老婆说,那还躲什么?躲过初一你躲不过十五,再说躲你能躲到哪儿去?躲到乡下,你吃什么喝什么?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说不定,她能嫁个好人家。老婆这么说了,老公也觉得在理,那时候一个唱曲的,大概也都是这样一种命运。
果然,听了不到三次,钱师就说话了。钱师这人也算讲道理,他托了一个总在天桥混的人来说项,粉荷父亲先还抵挡了一阵,最后也就答应了。钱师做事一向果断,就在公事完毕之后,立马和粉荷圆了房。粉荷果然乖巧,钱师觉得他那几房太太和姨太太,哪个也比不过这个女子。那一夜他拥着粉荷说,我就喜欢你这种大奶的女子,你好好地侍奉我,日子有的你过。你把你妈也接过来吧,反正屋子也够住。粉荷听了这话心里高兴,忙不迭地把母亲和父亲接了过来。其实钱师是有打算的,一来,粉荷的父母可以管家,省了他一份雇工的钱;二来,有父母在身边盯着,粉荷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钱师是有一点不放心粉荷的,钱师知道天桥出来的女子,心里野得很,这种女子,身子在屋子里,心思却在外面,是一颗心分成两半用的。想不到他的这么一个算计,也算两全其美,至少老的两个很安逸,小的那个看起来也很安逸。
钱师当然还有另外的考虑,他当着宪兵团长,这一阵子事情又多得要命,特别是眼下这件事,更是马虎不得。他是晓得上峰的脾气的,他的上峰就是委员长,钱师是委员长直接派到北平的,说起来这是对他的信任,是拿他当嫡系待的,然而越是这样,越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委员长若是翻了脸,那是一点好果子也没他吃的,所以钱师对这一次行动,是慎之又慎。
钱师实施的是两套计划,一个是镇压这次进步学生集会游行。这是后一步的行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委员长那边是发了话的,委员长说学生懂什么,都是共产党的指使。对于共产党,委员长一贯是格杀勿论,杀一儆百。另一个是暗中瓦解学生的这次示威游行。这也是上峰最希望的结果,然而对于钱师却是难度太大,他也知道学生们示威游行一定有共产党在暗中鼓动,但他现在却是一筹莫展,因他一点线索没有。就好比你明明听到辘辘把在响,却找不到井在哪里一样。不仅如此,现在的他甚至连学生们游行的日期和路线都一无所知。现在的钱师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本来他希望守着粉荷享受齐人之福,但是这次学生行动把他的好梦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