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底斯堡(2)

  

奴役不能用奴役来消除,被压迫者不能用战争而成为压迫者。只有如此,战争的火焰才会化作和平的旗帜。不然,无异于用汽油去救火,再多的血也只能是白白抛洒,而且会使人间的苦难加深加重。

因此,美国的葛底斯堡直如一面明镜,照出着世界一切专制者的丑陋。只有残暴、贪婪、自私的专制者,才会羞辱、镇压、株连手无寸铁的人(包括战争的失败者)。有时这种羞辱、镇压与株连会平地而起,小题大做甚或是没有来由的“莫须有”,就为了嗜血的快意和“莫非王臣”的权力感。只是人们很难体察到这些专横跋扈者的色厉内荏罢了,其实他们的残暴永远与虚弱相连,作恶多端者就连睡梦里也不会安稳——越是如此,越发地要以血腥来壮胆提气。在他们一项又一项的基本原则里,绝对不容许有丁点儿对人来说如空气粮食一样要紧的自由与平等。

当浸透着战士鲜血的葛底斯堡成为国家烈士公墓的时候,北方与南方各州,都平等地为自己流血的将士在这块土地上建造纪念碑与雕塑。而在这些数不尽的纪念碑与雕塑上——不管南方北方——出现最多的形象,就是那个自由女神。

B 林 肯

林肯是个想起来可以让人流泪的人。

而在四年的南北战争中昂首不屈、坚如磐石的林肯,又是一个为了这个国家的战士屡屡流泪的人。

卡尔·桑德堡的《林肯传》里,有几个林肯流泪的细节让人过目难忘。南北战争中联邦军的第一个牺牲者是埃尔斯沃思,他是在冲上一座楼顶扯下南方分裂者的旗帜时,被一支双筒猎枪近距离击中胸膛而死的。看到尸体的刹那,林肯便不顾总统的身份,失声痛哭。这是整个华盛顿都为埃尔斯沃思下半旗致哀的上午。下午,他又领着夫人来到埃尔斯沃思的尸体前,久久地凝视,像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是否他觉得这个年轻战士的灵魂需要母亲的温暖?凝视着呜咽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难道非做出这样的牺牲不可吗?”南北战争中牺牲的第一个将军是爱德华·迪·贝克。当林肯一接到这个不幸的电报,便被悲痛所淹没。一名记者这样记述他亲眼所见的情景:“五分钟后,林肯先生独自一人走出办公室。他低垂着头,热泪顺着他布满皱纹的双颊直往下淌,胸部沉重地起伏着。他走上街道时,差一点摔倒。我们赶忙从座位上跳起来跑上前去搀扶他,但他并没有倒下去。”就是负伤的战士,也会引起总统的疼爱之情。在这次战争中的海战中第一个负伤的是英勇的海军士兵沃登,眼睛受伤,头缠绷带。当一个海军上尉向总统报告这位负伤的海军士兵已经救下并抬到了自己家中的时候,林肯立即中止了内阁会议,赶到沃登躺卧的床前。上尉大声地告诉眼睛被绷带包扎着的沃登:“总统看你来了。”意外的沃登感动了,说:“你给了我极大的荣誉。”可是许久,人们都没有听到总统的回答,这时上尉才发现总统眼里噙满了泪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林肯知道受伤的沃登在等待着总统的声音,他强抑心上的疼痛,缓慢地清楚地对沃登说:“不是那样,是你给了我和咱们的国家极大的荣誉。”

这个常常为了战士流泪的人,有着一副世上最为温柔的心肠。只有如此温柔,才会在国家与人民的巨大苦难与危险之中,锻造出钢铁一般的意志。他说:“他们可以把我吊死在那棵树上(指了指窗外),但是,上帝保佑,我将永远不会放弃我的岗位。”即使在一再失利、而南方的攻势更加咄咄逼人甚至首都华盛顿都面临沦陷的重压下,总统林肯依然让他的思想砥柱般屹立于激流之中。这个谦逊得会深深地弯下腰、低垂双肩与个子矮小者说话的人,这个谁走在他的前面他都不会介意的人,这个可以在演说的讲坛上、当着黑压压的听众与一个满身污垢的挑煤工比个子高低的人,却高傲地坚守着自己的主张:“作为一个国家,我们是从宣布‘一切人生来平等’开始建国的。我们现在实际上是把它读成‘一切人生来平等,但黑人除外’,我宁可移居到某个并不自诩为热爱自由的国家去——比如,到俄国去,在那里专制政权可以赤裸裸地横行肆虐,而无需掺杂卑劣的伪善成分。”

是的,黑人,被奴役的黑人,是这场战争的核心问题也是他心中最不能释解的痛伤:继续奴役还是砸碎奴役。虽然联邦的统一与完整,始终是林肯考虑的首要问题,但是黑人们的命运正与整个联邦与全美人民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我们给奴隶以自由,就是使自由人的自由得到保证——我们给别人以自由和维护自身自由,两者同样是崇高的事业。”(林肯一八六二年向国会提出的国情咨文)总是对别人怀着真挚尊重的林肯,一生里竟然也有过一次毫无遮拦地咒骂,那是他在新奥尔良看到一次拍卖黑人的情景之后。一个好好的黑人家庭,竟被奴隶主“卖”得四分五裂:丈夫被卖给一个种植场主,妻子卖给另一个种植场主,而孩子们则被分别卖给了出钱更高的买主。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