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陵2(1)

丁香是这样的一种事物,湿润,幽静,朴素,唯美,暗香袭人,有韵而无光,它和雨距离最近,几乎是不可分离的,在有丁香树生长的地方,空气必潮湿而深入。远远望去,盛开的丁香花貌似丰收在望的粮食,倾斜着独立在雨中,在我们出门或归来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将我们的衣裳薰香,将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些狂躁的念头吹散,湮灭。怡神的丁香不能充饥果腹,但作为一树繁华,它的重量在有些时候远远超过金色的玉米和质朴无华的马铃薯。记忆中含有丁香树的人是沉重的人,他弓曲着身体,呕心沥血,叹息如树伤,思想如血丝,从身体的深处被震动出来,游动得像彩色的金鱼。我见过那些在起伏的稻菽中挥汗如雨的人,事实上他们要比一个注视丁香的人轻松得多,后者满腹泥泞,满目风声,不久将死于心碎。同一园内的茯苓和芍药如同飘浮在园子上空的霓裳。在濛濛的细雨中,丁香的魅力贯穿在那些弯曲而无限的斜径上,几乎覆盖了一切,忧伤和黯然只是人们触景动情而赋予它的一种色彩,事实上,从它的顶部一直到树根,我们见到的远不止那些,有时甚至是另一回事。数不清的头绪。秘密的眼。湿润的启合。世间有许多种不同的事物几乎是同时诞生的,供我们选择、斟酌,接近或疏远,我们一出生,它们就已经在那里了。先闻鸡声,然后我们才看到了扇动的翅膀,飘零的羽毛。在那些永远注定不可能多么亲近的事物中,美丽的丁香就是其中的一种,在它的旁边还有凤凰,月亮,虹,莲花,佛光和神的迹象。丁香生长在附近,但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无关。宝石不断被制成各种形状,频繁地出现在人的颈部和手上,宝石的一切都是消极而被动的,被动地接受打磨、雕琢、凝视和抚摸,无可奈何地发出耀眼的亮光,沉默的宝石一直都在拒绝人的感情和体温,无论被佩戴多久,无论怎样被注目,只要我们稍微离开一会儿,宝石很快就凉了,坚硬如初,冰冷如初,温度降至零点。

说到底,那不是我们的。

是你的,就永远不会冷却。我们不可能从小到大饲养一只老虎,像宠物一样带着它散步,得意洋洋,满脸骄矜地招摇过市。我们只配拥有小猫小狗,因为我们的目光短小如盲肠,因为我们的心胸狭窄如猥琐的斗室。

独角兽的影子,秃鹫的目光,老虎的速度和狮子的吼声,这些拒绝抚摸,不可能被驯服招安,拒绝皈依的生命,当它们开始融人曙色的时候,丁香树成长起来了,莲花开了,佛光出现了,并在大地上写下了神的文字。在月亮的清辉里,人类及其俘虏——不如说伙伴或搭挡更为合适——鸡、鸭、牛、羊正在小心翼翼地蠕动,互致问候,佐以微笑。

在人类的家园里,还潜伏着一位品行卑污的享乐主义者和机会主义者:猫。对于自己的种种秽行,猫总是一味地掩盖。

对于自己没有能力控制的事物,聪明的人们会想办法证明自己能够控制和驾驭。这类事物包括宇宙,台风,旱涝和潮汐。第×号台风已于昨日登陆,第××号台风正在远远地到来……听起来相当顺手,如同即将被收编的地方武装,如同游子从遥远的海外归来,一头扑进国家的怀抱……作为军队与古堡的背景,潮汐正在有条不紊地明灭,起伏;作为一种优美而永恒的速度,老虎一直都在远处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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