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蒿。浆果。金盏花。几只鹅出来了,沿着水塘的四周走来走去。我回头看看,有人在那座小桥上吸烟。刚才我和孙彩云从桥上经过的时候,没看到有人在那里。
我们来到那弯曲的石径下。从这儿已经能看到孙彩云的家了——屋檐,粉墙,丝瓜架。房子坐落在小树林前,屋顶黑得如多年以前的簸箕。黑色的筒瓦上长着草。屋顶黑压压地从上面斜泻下来,仿佛要立即扑向地面。
是那绕院子一周的白墙阻挡了摇摇坠地的屋顶,它出现在地面与屋顶之间,分清了上下的层次。墙是一种多么安静而又有意义的东西!我们的一生都离不开它。谁过过没墙的日子?我又看见水塘边的那几只肥鹅了,它们看上去沉甸甸的,充满了重量和胆识。有人说,鹅是大地上最肥最厚道的食物,我不这样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猪呢?宽宏大量的猪该往哪里放?从一出生以后,猪就在污水与忍让之间日夜徘徊,低声哼着自己的歌。不嫉妒,不疯狂,清心寡欲,给什么就吃什么。
“我有一个熟人,”我对孙彩云说道,“他可是吃过人肉的。”
孙彩云走着,眼睛斜了一下。
“别以为那么平常,那其实很了不起。”我对她说。“知道人肉的味道吗?鹅肉是什么味道,人肉就是什么味道。人家给你端一碗上来,事先要是不告诉你,你还以为自己吃的是鹅肉呢。”“呕——”声音是从孙彩云的嘴里发出来的。尽管她用一只手掩住了口,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掩着口,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走到石径上了。孙彩云突然飞快地走到我的前面去了。
“我看你就像个吃人肉的。”她说。
真的么?我倒没觉得。这个难对付的女人,在这样阴晦,霉湿的天气里,她的胳膊她的腿暖烘烘的,相当感人。美好的肉。热气腾腾的女人。她的的体温打动了我,令人难忘。我紧走一步,又赶上了她。
我碰碰她的胳膊。
“干什么?”她说。
“我说,你的那药膏真就那么灵吗?我就不信它有那么神——”
“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我又没让你信。你回去吧,我到家了。”
“好不好,我只要闻闻就知道了。”
“闻闻就知道了?”
“当然,不需要太复杂。”
“我们家王英也是那样的。”
孙彩云突然笑起来,我在后面注视着她那两条摆动的腿。接着,她分开两腿,跨过前面的一道小溪。过了溪边,就来到她的家门口了。紫藤。瓜架。白色的山墙。一只狗卧在门前,看见我们过来,它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只很大的狗,通体光滑水亮,黄毛,白额,像一条狼。
我停住了。我看见它在朝我们——主要是我——龇牙。
“看住它。”我对孙彩云说。“它要咬我。你对它说,别让它那样。”
“它不咬人。”孙彩云说。“你没见过它,它可仁义了。”
“你看它那样,它在朝我呲牙呢!”
我打量着这个仁义的家丁,我不知道它不仁义的时候又是一副什么样子?我向后退了几步。我怕它突然吼叫着扑上来……身后是那条明亮的溪水,孙彩云家的熏黑的屋檐和白墙倒映在水中。一个看家护院的牲畜,养得膘肥体壮,长了一口相当锋利结实、雪白整齐的牙齿,真让人羡慕。不是我自贬,大多数的人都不见得能有这么一口好牙。包括他们,包括我自己。
“看住它,别让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