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酿酒师(4)

  

无名氏听明白了,怨不得酿酒师不喜欢谈酿酒呢,而且有点憎恨葡萄。再多提葡萄和酒,说不定他能跟你急。可是无名氏不想将五百万扔在酿酒师的这个建房项目里,虽然这的确不是大钱,那他也不乐意。他的直觉还使他渐渐生出一种索然无味之感,他干脆转移话题请客人关注一下餐桌上的粤菜。他强调说,菜单是会长订的,诸位不喜欢请直接声讨会长。

侍者为每人端上一只紫砂炖盅,无名氏掀起盖子,见盅内一汪清香的鸡汤里卧着一只肚子滚圆的乳鸽。

无名氏正在纳闷儿小小乳鸽何以能把肚子撑得如门钉豆包那么大,会长已经在为大家解释这道菜。他说这道菜名叫“鸽包燕”,它不属于粤菜,是总统府的独家创新。具体讲就是烹调之前将乳鸽的肚子里灌满燕窝——血燕啊。各位想想这“鸽包燕”的营养价值吧。

率先向“鸽包燕”下筷子的是小司,他以按捺不住的激情夹起似要爆炸的鸽子,内行地鉴定了它的肚子完好无损,这说明燕窝真的是从鸽子嘴里灌进去的而不是剖开肚子塞进去的。想到乳鸽的小嘴竟能被强迫灌进比它整个体积都大的一团燕窝,小司刹那间还生出一种恶狠狠的快感。他一口咬去乳鸽的半个肚子,果然有燕窝丝丝缕缕掉出来,他品尝到鲜美和愚昧。

无名氏也咬了一口鸽子,但他显然对会长点的这个噱头菜不以为然。他说我不明白总统府的人干吗要折磨一只鸽子呢?我下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都气鼓鼓的。

酿酒师太太附和说是啊,我一见它给撑得翻着白眼耷拉着细脖儿我就头晕。请原谅我就不动这“鸽包燕”了。我这可不是有意让会长您为难。她说完拿起一片托斯卡纳羊奶酪嚼起来,她不讨厌它。

早就将自己那份“鸽包燕”吃喝一空的酿酒师抢白太太说,你以为那燕窝是鸽子活着灌的呀?那是它死后才塞进去的,所以,它——不——痛——苦。酿酒师边说边把话题又拉回到库尔勒的五百万别墅投资,虽然,凭了他的直觉,他已经感到这位无名氏不会轻易将五百万人民币撒在那遥远的库尔勒。这已经让他有一种预先的怏怏然,继而还有几分愠怒——对无名氏这等富人(他以为的),难道不是谁都可以愠怒吗?刚才在地下车库停车时他已经愠怒过,为他的“帕萨特”强挤进“宾利”“奔驰”“宝马”“路虎”什么的中间感到愠怒和不平。可现在他还得强压下愠怒再次邀请无名氏投资库尔勒的庄园,他并且带有怂恿意味地说,一个如无总这般酷爱红酒的人怎么可以没有自己的葡萄酒庄呢?

无名氏却打哈哈似的说,酒盲,酒盲啊,我其实是个感觉迟钝的酒盲。等我再有点进步,咱们再去梦想那些个庄园。说完他举杯向酿酒师的美酒致意。

这时酿酒师的电话又响了,这次他身不离席,就坐在那儿大声接起电话,仿佛因了无名氏的拒绝,因了自己白白浪费的一个晚上和白搭上的一瓶好酒,他已经无须再表演社交的礼貌。这个电话大意是对方要他和会长当晚飞一趟温州,一位做领带的老板刚从意大利回来,只有明天早晨有空,可以与他们共进早餐谈库尔勒投资的事。

这是一个及时而有面子的电话,酿酒师站起来快速告辞,一边得意地抱怨着说,最近我一直睡眠不足,就是这样的事闹的,你看,温州的老板都追上门来找。他在“追”字上加重着语气。

无名氏则把一瓶2003年份的“拉图”送到酿酒师太太手中,也算是个礼貌。他不想欠酿酒师的人情。太太推辞不要,会长替她接过来说,跟他客气什么呀,这个好年份的酒你还不要?不要白不要。临出门他又扭回头悄声对无名氏说,学弟,我知道你今晚没有尽兴。过几天我保证再给你找一个专讲酿酒的行家,咱们不许他说别的!

眨眼之间公寓里只剩下无名氏和小司,面对着一桌陆续上齐的粤菜。无名氏叹了口气,有点为酿酒师的才华感到可惜。不管怎么说,酿酒师带来的那款酒的确不凡。他把这可惜感告诉小司,正忙着吃菜的小司从一堆盘子里抬起头来说,无总,我倒没觉得可惜,反正那款酒也不是他酿的。

无名氏说你们这叫同行是冤家吧?

小司说,如果我的舌头没出问题,他那瓶“学院风”应该是2008年左右的“拉兰伯爵”副牌——“拉兰女爵”。

无名氏说这可涉及一个人的品质,你怎么能断定呢?

小司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也这么干过。

他直视着无名氏,丝毫没有为“品质”二字感到不安。无名氏甚至从他的眼神里觉察出某种以攻为守的硬冷。

小司的眼神的确显得硬冷,也许他是觉得和无名氏这种人谈不着什么品质。说到品质,谁知道他们这些人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无名氏曾经对他讲起前不久喝过“罗曼尼·康帝”,那可是酒中皇帝啊,产量极低,年产不超过六千瓶。小司相信中国的大部分酿酒师都无缘品尝“罗曼尼·康帝”。而无名氏他们却敢在谈笑中就把这样的极品灌进肚子。

无名氏一边庆幸自己没有盲从酿酒师的蛊惑,一边从桌上够过醒酒器,把剩余的“拉兰女爵”倒入自己杯中。

既然他们不能再涉及人的“品质”,他还是想让懂酒的小司给他讲讲这款来自波尔多梅铎地区的、他尚未听说过的新酒的品质。小司却突然向他发问道:无总,刚才酿酒师太太没动的那盅“鸽包燕”呢?别浪费了。

无名氏起身从厨房的配餐台上为小司端来酿酒师太太的那份“鸽包燕”,小司埋头便吃,并不掩饰他的兴致。吃着,也不忘照顾一下无名氏的情绪。他说其实除了教课,他在三里屯还有一个小酒吧,也兼营法国红酒——只卖法国的。无总可以从他那儿订酒,不必太贵的,“奥比昂”就不错,在五大酒庄里价格最低,挺值得收藏。噢,我得走了,过去照顾一下我的酒吧,十二点之后那儿才热闹。

无名氏却没有眼色地还是追问小司,“拉兰女爵”的葡萄品种里有没有小维铎的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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