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痛的边缘(3)

我看着子琪,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浅绿色的搪瓷碗吞咽着即将从嘴角滑出的唾液。我们的眼光在短暂的接触之后立刻达成共识——我们真的已经非常饿了。

他一定没有想到两个十岁不到的毛头娃娃居然那么能吃,即使是粘在碗面上的清油都毫不犹豫地一扫而光。可是就算是这样,在我们的意念里,依旧没有“酒足饭饱”的概念,我想我们并没有吃得非常殷实。

幸亏以德叔叔十分细心,他只是在一瞬间的震惊过后,便洞悉了我们的想法,把自己的碗挪到我们面前,说:“接着吃吧。”

我知道“感激”这个词非常俗套,可是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内心沸腾的情绪。毕竟,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对我们施与过哪怕一丁点的关怀,可是在我们与以德叔叔相识的第一天,他便为我们缔造了一份来自家的温暖。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让我常常缅怀的新年,虽然我早已失去了关于以德叔叔的下落。

现在想来,如果我与子琪一辈子跟着以德叔叔过日子,生活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我这样说,你就该明白了,我们最终只同他相处了两年左右的时间,然而在这些时光中,我时常笑,用以德叔叔的话说——那才是属于孩子的真正的笑。

除此之外,我还学到了一点“手艺”,可事实上,这样的手艺我几乎一辈子都不想再提及。彼时我与子琪尚且年幼,不懂得以德叔叔平日里教与我们的手艺到底有何玄机,只是每天练习,一如吃饭睡觉使之成为不变的习惯。

之后我长大了一些,才了解人们都把我们的手艺叫做“扒窃”。

这样持续练习了几个月,以德叔叔开始带我们去街上“过手”。当然去的都是人员密集的场所,譬如鱼龙混杂的集贸市场。

我到现在依然记得第一次行窃时,从心底奔涌而来的奇异感觉。或许是因为不懂得自己的所为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或者以此种卑劣手段得到的财帛散发着古怪的魔力,总之有种莫名的兴奋感,然而当我再想起当初那种恶俗的思想时,燃烧而至的却是赤裸裸的羞耻感。

初次的对象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眼眶深深凹陷,头发花白且有些蓬乱,她穿着打着补丁的棉衣,袖口还有些脱线,我观察了她很久,发现她一直不断地询问各个小贩,然而却迟迟不掏钱买卖,我猜她大概过得也不如意,否则又怎么在几毛钱的差价上徘徊不定呢。

此时老人凑到一处生意红火的摊位前,探头仔细张望起来。以德叔叔当下便向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立刻下手。我心里的胆怯可想而知,我不能想象将手伸进别人的衣兜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这样的矛盾心情令我的腿突然产生了不自然的痉挛,险些摔坐下去。幸好子琪在旁机敏地扶着我,我望着她,慌乱从眼中倾泻而出。

她说——

“宁姐,我来。”

我一直都相信,子琪是我一生中难得的知己,她比我勇敢,比我坚强,比我更早明白——

很多事情,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去选择。

那年她走向人群的背影狠狠烙在了我的心上,她那么瘦,瘦得似乎只剩下骨头,连灵魂都是飘在空中的。

子琪果然是灵巧的孩子,事成之后,我们随以德叔叔迅速地穿过小巷,其间他一直拉着子琪小小的手,俨然一对亲密无间的父女。我突然觉得失落,尽管我看到的只是缥缈的假象。

回到房子后,以德叔叔一言不发,这跟我想象的景况非常不同,他至少会让我饿个一两顿,甚至直接将我赶出门去,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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