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够想见我们在长期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多么渴望身边有个同吃共眠的人吗?不会奢望有人为我们添衣取食,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地期冀,有一个不会令我自卑到无地自容的人来听我说些旁人不会明了的话。
所以,子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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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我们一同住在小区楼下简陋的车棚,吃从救助站讨来的微薄的食物,纵使过着风雨同路,一餐半饱的生活,但好在我与子琪一直相互扶持,闲暇的时候会说很多话,聊过往,聊如今,然后聊到貌似无限悠远的未来。
我说我的梦想很简单,仅仅是平安地度过一生。
子琪便笑我,她说:“宁姐,你真没出息呀。”
我确实不长进,我没有远大宏伟的抱负,对于像我这样生活潦倒不堪的人,所谓的梦想不过是高不可攀的奢侈品,它长在天上,我根本触及不到。
我们的日子算是过得无风无浪,如此转眼便到了来年的除夕,我清晰地记得——
那一年我9岁,子琪8岁。
那夜我们出没于紫竹街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只是为了在举国欢腾的时刻不至于孤寂无眠。街上到处都飘散着新年的欢愉,只是那些都是别人的,与我们只是陌路。
子琪的鞋子已经破了一道口子,软绵绵的雪从缝隙里渗入,冰凉了她的脚心。
我们在经过街角的时候,忽然闻到从各种食店中混杂而出的香气,多少次在梦中出现过的食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我看到从子琪眼中所流露出来的陶醉神色,像是沉浸在一场祥和的梦呓里。
嘎吱——
黄包车冲过来的时候,子琪的眼中呈现出空洞的恐惧,我下意识地将她推向街边,自己却因过度紧张而绊倒在旁边的石阶上,膝盖在一阵丝丝入扣的疼痛中染上了一片殷红。
子琪在听到我突兀的呻吟后猛然醒悟过来,抓着我的手焦急地询问我的伤势。我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示意她无须多虑。然而当我试图依靠子琪站起来的时候,却无法战胜关节处传来的强大的疼痛感,只得颓败地瘫坐在地面上。
来来去去的人几乎全然忽视了路边的我们,他们穿戴得非常讲究,燃放各式各样的烟火,吃热腾腾的年糕,手中拿着喜庆非凡的年货。偶尔有年迈的老人投来善意而怜悯的目光,然后摇着头渐行渐远……
如今想来,其实我一直不了解子琪,我并不知道,当年小小的她已经拥有了超越同龄孩子的自尊心,面对那些满载同情的眼光,她从来不愿意心满意足地接受。那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成就了她心底早已萌芽的灰暗。
正当我们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状况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道身影遮住了来自路灯的柔弱光晕。头顶上传来浑厚的声音——
“地上冷,叔叔带你们回家。”
仅仅这十个字,似乎改变了我们的一生。然而我到现在仍旧不清楚,以德叔叔的出现到底是我们的幸运,抑或是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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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德叔叔住在小巷深处的筒子楼,房子非常狭窄,不过对于我们这样久居车棚的孩子,已经是非常棒的居所。
他打开15英寸的老旧电视,我记得那时正在播放天安门广场上人们欢庆新年的盛况,京城的人们是不是都特别幸福呢,不然为什么他们的脸上都像是被上帝抹上了漂亮的油彩,显得熠熠生辉。
以德叔叔似乎有些寡言,只是从公用厨房中端来了三碗饺子,还冒着白白的热气。
“你们两个,过来吃饺子。”他将碗轻轻放在桌上,招呼我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