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新一点旧

日子,一点新一点旧,一点借来的,

再剩下一点点忧郁。

旧小说里有些陈词滥调,别样动人,那些作为次配角的中年艳妇们出场是这样的:“某氏,作姑娘时生得千伶百俐,且缠得一双好小脚。父母疼惜,不大管教,某人又懦弱,拘束她不得,成日家未免有些无所不为,有些不好说之处。看看年近四十,某氏渐渐灰了心……”我看着看着,哈哈大笑,曾经的“七十年代”,风流云动过的一批人,也泰半“年过四十了”。

的确有过“七十年代”吗?当然我不是说,那十年间没有新生儿出生。只是,我记得很清楚,一九九七和一九九八年,《小说界》《芙蓉》《山花》《作家》陆续推出“七十年代作家”、“七十年代女作家专号”,像惊蛰的第一声雷,这是一切的开端。二〇〇〇年,卫慧的《上海宝贝》红极一时。然而那一年,还有一本书也在热销,《三重门》,作者是八十年代的韩寒。我记不得所有七十年代作家的名字了,七十年代还不曾占尽芳华、艳其最后一春,就已经踉踉跄跄败退了。

我也是七十年代生人。当局者合该迷迷糊糊,我只知道我二十四、五岁,第一次参加作协的活动,同座中我最小,多有中老年男作家过来与我谈心,大谈特谈他们获得全国第一次(或者第二次)啥啥奖的心得——他们提到的年份,多半我还没出生。忽然我就老了,三十之后,偶尔饭局,人人叫我姐姐或者前辈。有帅哥被介绍给我,我正眼放绿光浮想联翩,帅哥却比我更激动,曰:“我是看你的书长大的。”我还不曾“无所不为”就已经“灰了心”,放浪形骸这一件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们没法不是夹缝。没有上过山下过乡,不懂得饥馑,因而不敢妄说苦难;可也没遇到过物质极大丰富,童年的第一双球鞋不是也不可能是阿迪达斯。六十年代的,冷冷地说:“我们是喝着狼奶长大的。”八十年代的,呼哈着周杰伦的《双截棍》,却说“但我们喝的是可口可乐。”我们呢?显然无论城乡,最熟悉的饮品,是白水——是否因此,注定了平庸?七十年代,一切都是来不及或者已过期。

因此,我但愿“七十年代”这个名词不存在,我可以假装忘掉这些窘困。从来都不曾得天独厚,至少也别指着我鼻子,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晚娘养的。

而二十八到三十七岁的我们,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早慧的已经名成天下,大器晚成的也总得立志,还得兼顾成家立业生子养老……无可选择的,如每一个年龄层所必要经历的,这十年,我们得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或者不到十年,我们就要自动让位。日子,一点新一点旧,一点借来的,再剩下一点点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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