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场 犀鸟光影(1)

那一刻,我突然就软在了地上。老石,你知道吗?有这样的一个男人,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替我承担所有的罪责。我不知道他在来的路上想了什么?

01

迟素颜对背叛的初次认知是源于他:那个给予她生命,成长以及毁灭的中年男子。

她昏迷的间隙醒过来一次,和素颜有过短暂的谈话。素颜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着这个虚弱苍白的女人躺在病床上久久没有醒来时,难以相信这就是曾经风华的母亲。她做了一个奇怪之极的梦,梦见一大群的白鸽从稻田里四散腾起,逐日而上。她坐在两侧绿油油稻禾的公路上,听见有人在路的前方呼喊她的名字。前方雾茫茫不知尽头是何处,但是她知道那是她的远方。那声音也是远方的声音。远方大声地叫喊她的名字,她却不能回答。喉咙干涩火燎一样地疼,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她焦急绝望的时候就突然醒了过来。她才得知天空没有白鸽,两侧不是绿油油的稻田,而远方也不在路的尽头。她转过身就看见了自己的女儿素颜。

那年十九岁的素颜静静地坐在她母亲的床前,细长的脸上两行湿答答的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那是个夏天的午后,素颜是从学校教室里跑过来的,齐肩的头发似乎是刚刚洗过的样子,也湿答答地贴在脸的颊骨,后颈裸露的皮肤上。脸上细小乳黄的绒毛在阳光的斜映中闪闪发着青春的亮光。她听到母亲从楼顶跌下的消息时,正在紧急地备战高考,一大堆的异次解方程式的数学考题等着她下笔,钢笔突然就没有了水。

她跑出教室,就看见了程远方正坐在学校门口的混凝土路基石上等她。他的头发比素颜的还要长许多,在烈日下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脸上,他穿着水红色的短袖上衣,乳白色的裤子已经挽到了膝盖的位置。就是程远方骑着那辆破旧蓝色野狼摩托车来通知她的。

程远方比她要大几岁,初中毕业后就跟着一帮混混在这个小镇上四处游荡,在电影院门口收点保护费,调戏下漂亮的姑娘,或者在集市上偶尔欺负下做小营生的老汉。反正是无恶不作的了,父母在他几岁的时候离了婚,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他只有跟着奶奶吃住自然没有人管得了他。他生下来到如今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唯独害怕迟素颜。

素颜小时候和他是邻居,那时候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乡医,在小镇上守着一个药店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后来医疗改革,取消了一大批私人药店,父亲的也不例外。后来父亲只好托关系一家子搬去了县城,进了县城人民医院,如今十几年过来,总算熬成了主任医师。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从楼上跌下?等到素颜想起思考这个问题,她突然警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融入那个看上去无比美好的家庭。她从十三岁进入初中,就选择了住校,直到今天已经接近六年,周末有时和要好的同学出去疯玩不知何为家的温暖。她六年来一直如此过往,并未感觉这样有何不对的地方。如今,她抬腿跨上程远方的摩托车后座,面前是他宽阔结实的后背,嶙峋的肩胛骨随着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而摆动着。她把腿紧紧地靠在一起,两只手放在裙摆上压着,有风刮来,粘着路边青草的潮湿味道。

她想母亲是不是去楼上拿东西不小心才跌下的,可是那座楼是医院的家属院,楼顶上光秃秃的很少有人上去,她又想是不是有人要害母亲所以把她推了下去。她闪过这个恐怖幼稚的想法,自己啊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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