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爱,每一个人心里都装着小小的另一个人,他那小小的人儿却已经顽强地把他撕得粉碎。
沧桑一直不明白石天明为什么刻意地在两人之间保持尴尬的冷淡,他吃饭的时候很少和她说话,看电视的时候坐在沙发的两侧,见了她只是浅笑,睡觉的时候把主卧室让给她,自己默默地躺在小书房里,他实际上很难睡着,有时候一夜就是那么睁着眼。沧桑以为他是故意冷淡她,可是她却不知道石天明总是在她身上看见素颜的影子。
沧桑有一次说:“老石,你最近怎么变样子了。你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厌恶我了,你是不是不想留我了,老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说,你说了,我立刻就走。你不说是吗,你不说我也走。”说完,她收拾包就打算走,石天明过去把包拿下来扔到柜子里。
他说:“我不是厌恶你。我就是好累。”
石天明白天上班,中午在公司和同事吃工作餐,到了晚上准时回家,不参加公司的任何娱乐活动,有同事过生日的、发奖金的要请客吃饭、K歌全部拒绝,因为他的不近人情和冷漠态度被卫青说了多次,卫青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相处啊。”他也不想解释,一笑而之。
他下班就回家,是在内心里害怕沧桑一个人在家感觉太寂寞。他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一个人整日地守着一座空房子,想死的心都有,看见楼对面一个个的空调主机,时常回想,坐在上面跳下去的感觉。他多少次心灰意冷,对这个世界畏惧惶恐。他依旧走过来,体会当前,暗自感叹,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幸福的感觉。
在从钱粮胡同回双井桥的路上,心里一直想大声地喊出来。他想对所有的人说,我找到素颜了。他狂奔进家门,就想紧紧地抱着沧桑告诉她,沧桑,你听我说,我真的找到素颜了。
可是房间里静得很,家具家电都静静地摆放着,地板是刚拖过的,异常的干净。茶几上的花瓶灌满了清水,有百合花盛开着。客厅里阳光充沛,阳台外绿树葱荫,可是就是没有丝毫的生气。他推开卧室的门,里面也收拾得整整齐齐,粉色的床单上没有一点褶皱,电脑也关着的,写字桌上没有任何杂物。沧桑是不是走了?沧桑怎么没有说一声就走了呢。他一下子跌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电脑屏幕。黝黑的屏幕上映出他落魄的表情,呆若木鸡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就那么坐了几分钟,也或许有几个钟头。
然后,他推开了洗手间的门。她的头贴在白色的墙砖上,一抹鲜艳的红从墙的腰身一直淌到地上。沧桑这一次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她只好撞墙,用一次又一次头部的疼痛来代替身体内的罪恶。
石天明抱起沧桑奔往医院,在挂急诊的时候,他总是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从前,他看见那些病人,那些病房,那些来来往往的医生,浑然忘却了前世今生。
沧桑昏迷的时候,医生过来喊他。医生问:“你知道你女朋友一直在吸毒吗?”
石天明摇头。
医生又问,你知道你女朋友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吗?
石天明还是摇头。
医生骂了一句什么转身离去。石天明呆呆地跌坐在沧桑的床前,面前这个可爱的人儿逐渐变得模糊一片。此时他似乎终于明白沧桑为什么半夜起来冲凉,她又为何从天桥上跳下,以及她为何在他面前那样灿烂地笑开。
沧桑醒来的时候是黎明前的一刻,石天明趴在她的床头上已经睡去。她听见他嘴里在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做梦,她仔细地听,总算听清楚了,他在说:“沧桑,你知道吗?我真的遇见素颜了。”
她把手盖在他微合的眼睛上,感受睫毛的抖动。她看着他,静静地回答他的梦呓。
她说:“老石,你中的毒比我还深。”
沧桑伸出手抚摸石天明的头,她睁大了眼睛,瞳仁里闪烁着灼眼的光,石天明这样的男子,以近乎神经质的执著寻找方式出现在她认为无趣的世界中,如果说自己的这些年只是为了说明这个人间是如何的肮脏不堪,那石天明的出现就是所谓的神灵派到她身边的天使。他的到来,就是为了告诉她,世间本不该如此,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其隐藏的微小幸福,每一个人的一生中总要为一个人、一件事痴迷其中,而认为那就是现实生活的本质;他的到来,就是为了改变她视野内长久定格的那些影像世界。画影虚假,幕后阴凉,只是因为你没有转过身来;他的到来,就是想让她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有的人所经受的苦难与摧残超越了身体与心灵的极致承担,而自己所感触的疼痛实际上归属于微不足道。
窗外的第一缕曙光静谧地打在沧桑素白细嫩的手背上,淡蓝的晨雾逐渐散去在这万物安宁的时刻中。
即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