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想起来应该夺门而出,她终于明白,自己上的不只是一条船而已。她刚要转身,男子就扑了上来,沧桑被扑倒在地上,只觉得后脑勺咣当一响,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恍惚中感觉男子把药丸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又灌着水吞了下去,她想挣扎地站起来,她想努力地把药丸吐出,却发现身边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他们有的压着沧桑的四肢,有的抬起她的脖子在灌水。随着药丸缓缓地进入肠胃,沧桑在那一刻听见了灵魂落地的声音,清脆如水而又沉重如瀑。
等到沧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窗帘被微风卷起,有光落进来。沧桑睁开眼睛,似乎是在打开天地。她慢慢地坐起来,因为阵阵凉意才察觉出自己是浑身赤裸,她就这么光着身子躺在这歌厅房间的地板上,她环顾四周的沙发,才发现不只有她一个人,沙发上的那些男女全都赤裸着身体,有的还叠压在一起。房间里一片狼藉,似乎刚刚被战争掳过,在沧桑周围到处是散发着腥臭味道的粘成一团的卫生纸巾和空了的白色塑料针管。茶几上的玻璃器皿有的摔成粉碎,在玻璃上残留着少许的白色粉末。她终于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她迟钝地抬起自己的胳膊,发现在手腕上方的血管上有着几个针孔还留着结了干疤的血迹。她混混潦潦地站起,下身阵阵刺痛,看过去竟然红肿一片。她慢慢地看见那些男人在自己的身上狂笑不已。身后传来梭梭的声音,一众男女逐渐从药效里缓醒,一个个满不在乎地穿上衣服,谁也没有看沧桑一眼,谁也没有说一句话逐渐下了楼,沧桑听见那些脚步逐渐远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大款张从另一个女人的肚皮上醒来,揉着眼睛穿上衣衫,看见兀自发愣的沧桑,似乎也感觉愧疚,在地上捡拾了散落的衣衫走到沧桑的背后。
沧桑回过头,看着这个一夜之后骤然陌生的男子。她怎么也认不出他来。
大款张说:“快穿上衣服吧,我一会儿还要去公司呢。”
沧桑把衣服一挥手打落,她再想抬起手给面前的男子耳光的时候,才发现手臂软软地垂落,竟然已经没有了抬起来的丝毫力气。
沧桑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劫难,其实远远不是如此。
大款张后来给沧桑道歉,说:“确实是玩得过分了些。不过以前一向如此,生活就是这样。你既然跟了我,就应该顺从我的生活。”
沧桑斥骂:“你的生活就是吸毒,糜烂与悔悟吗?”
大款张依旧不生气,他说:“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我不知道我除了这样下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沧桑才明白,原来他也不过是车上的乘客,船上的那个普通人而已。他也一直在寻找座椅,却始终都是落花流水,了无踪迹。
其实,大款张和沧桑都是一样的人。
大款张每个月还是去参加一次那样的聚会,沧桑却再也不愿意过去。她死也不想如此糜烂地生存。直到她的毒瘾发作。沧桑一直不知,大款张并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他看见沧桑的固执,自然有自己的方式,他不强求,而是在沧桑抽的香烟里添加了白色粉末,量逐渐增多,等沧桑察觉已经为时已晚。
那一连几天,大款张不再给香烟里添加,沧桑才逐渐感觉自己浑身乏力,并且骨头开始奇痒,鼻涕和泪水总是不由控制地流出。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款张拿着瓶子走过来,笑呵呵地看向沧桑。沧桑再也忍受不住,只好吃下瓶内的果实。自此,越陷越深,终于成了一个十足的瘾君子。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沧桑还是不会遇见石天明。沧桑继续吸毒,然后逐渐死亡,于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沧桑,而且谁也不会记得曾有一个叫沧桑的女子来过。
沧桑依旧不愿意跟着大款张去参加那个糜烂的聚会,甚至以死相逼。大款张也终于放弃,他放弃的结果就是领着另外的女子参加。
那次沧桑在家里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大款张回来,感觉是出了事情,匆匆赶到那个歌厅,等到了近前,才发现竟然围满了警察,开始沧桑以为是吸毒被逮捕,穿过人群才发现那个歌厅竟然已经烧成了一堆废墟。
沧桑最终在医院里找到了大款张,他侥幸没有死,只是全身被烧伤,整个人被层层绷布裹成了一个白色的茧,等待他的是重生,或者死亡。当时有八个人在里面吸毒,如今六个人被烧成焦炭,两个人重伤,火灾起因是吸毒的时候点燃了窗帘,如果当时他们还是清醒也不会有这样的惨剧发生,可惜的是他们当时都已经沉沉睡去,大款张和另一个女子因为在窗口,失火的时候楼房倒塌正好被甩了出来,才算没有化为灰烬。
沧桑在大款张的床前站立了许久,默然无声。护士进进出出,那个端庄儒雅的男子被翻来覆去地清洗着满是水泡的皮肤。而在大款张旁边的病床上,也就是另一个存活的那个女子竟然是红姐,她烧得要比大款张还要严重,内脏以及气管都被严重烧伤,虽然现在还有一丝余气,医生对沧桑说,她可能活不过今天。
她头发全被烧光,露出了惨白的头骨。眼皮翻卷上去,眼球残忍地凸起。嘴唇全部脱落,狰狞地露出牙齿。沧桑把手轻轻地落在红姐的脸上,想起第一次遇见红姐,她给了沧桑一个耳光,然后又搂住她的肩膀。沧桑这才算掉下一滴泪来。
她听见外面的护士小声说着,这两个烧伤的病人是不是夫妻呀,听说医生过去的时候,他们还是光着身子紧紧抱在一起呢?
后来沧桑听说,那个叫红姐的女人在她离开后就死了。死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而大款张的妻子也赶了过来,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也就是二十多岁。她并没有感到悲痛,而是在病房里放声大笑。
沧桑在当晚拉着那个黑色大皮箱离开了男子的公寓,当她走在国贸大厦对过的天桥上,望着远处的霓虹闪烁光影碎波,桥下的车流如水人潮涌动,她知道自己终将告别过去。
然后,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