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速度,追不上他的脚步,宿舍楼半朽的木地板响彻咚咚。他冲到学校门口的小馆子,“我要鱼。”老板娘热情招呼:“我们这儿的招牌菜是水煮鱼。”穷学生,哪儿吃得起馆子,此刻望文生义:水煮自然是极清的清汤,便道:“好。”
二十八块钱,他三天的伙食费。
又押了五块钱,借了人家的海碗,老板娘替他细细覆好盖子,用橡皮筋绑上,装在塑料袋里。他却怕扬汤洒水,一定要双手捧着。校园里枫树灰红,有迟归的燕和初发的蝙蝠低低飞过,青瓷碗在手心渐渐烫起来,他却一头大汗,只担心这捧到寝室的一片心,会凉了。
一揭盒盖,辣香四溢,红油浮如酒,顿时笑倒一屋子的人,“给病人吃这么辣的东西?有没有搞错呀?”
到晚,兄弟约他出来走走,湖边有长木椅,正在七月紫藤花下,湖水一波波拍上来。兄弟递他一支烟,单刀直入,“你今天那碗鱼,是买给巧颜的吗?”
他心头一阵吱吱嘎嘎,像齿轮锈死,旋转得十分吃力,只不作声。
兄弟捶他一记:“不就是一点儿女情长吗?至于这么说不出口吗?”
他是被人赃并获了,欲退无地,等待最后的审判如天罚,倒反而疏松下来。
“你是给小莫买的吧?看今天她一个人吃了大半碗,大家就知道了。哎,主动点呀,请人家看个电影什么的……”
小莫?他极力回想,是穿红T恤的,还是扎马尾辫的?巧颜的室友们,你一口我一口,把鱼干得精光,嘴唇沾了红油,厚花瓣似的嘟着,他实在记不起,谁吃的最多,除了巧颜,其余的女生,对他都没有分别。
他说:“你说是就是吧。”
他想什么是爱情呢?大概跟希望一样,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日子长了,就有了吧。
“巧颜,那一刻,我心忽然悠悠荡荡,到高考发榜的那个夏天,表弟们在楼下高喊,‘通知书来了。’我一只脚穿了拖鞋,一只脚没有,向外便冲。忘了楼梯的存在,一脚踏空,从二楼直滚下来,滚烫的水泥地迎面而来。‘咝’一声,牛仔裤被烫焦了,挣扎着爬起来,可是门外没有邮递员,被吓坏的表弟们此刻才敢坦白:他们在开我玩笑。脚上凉飕飕,一低头,血从裤管里缓缓流下,也不觉得痛。生命这一遭,又和我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他跟小莫好了两年,毕业那一年无疾而终,正像兄弟与巧颜。兄弟雅思考了七分半,拿到伯明翰大学的奖学金,而巧颜,巧颜沉默着,不说分手,也不说祝福。
聚餐那天,兄弟才喝了两瓶啤酒,就高了,高得奇异而怆痛,是弦断处,裂帛声,刺耳惊心。兄弟划拳连输,骂一句“靠”,跳起来比试,呛啷啷拂落一地杯盘、一次性纸杯,残酒剩茶泼了巧颜一裙子,也不理会。
他避免去看兄弟那张紫胀挥汗的脸,也不敢看巧颜,只轻轻将纸巾递她。她接过,也不擦,在手里捏成一团,一直低头,仿佛要缩到不存在。她正坐在空调口,大股冷气罩着她,简直呵气成霜,汗却仍然一滴一滴,映着灯光,赤金赤金地往地上掉,像她碎裂了的一颗心。
同学喝完酒,还吵嚷着要去唱歌,巧颜站起,细声道:“我先回去了。”
兄弟已经醉得七颠八倒,闻此像被木槌狠命一击,醒了七分,沉吟一下,“你自己回去吧。”
她径直而去。是深海黑珍珠离开蚌,从此不能睡在爱情腹内,无论多少撕扯的痛,都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