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美的容颜(1)

所有错过的,注定要永远错过,

就好像他和她。

恒常地,他会在疲倦至极或是寂寥午夜,眼前静静地浮现起那一天的情景。

是仲秋的黄昏时分,他送她回家,她下了公共汽车,又转身向他挥手。被阳光浸成金色的黑发下,她微笑的面庞熠熠生辉,晶莹如玉。有微薄微凉的风,掀起她孔雀蓝的裙摆,长长地在黯淡街景里翻飞。

车开动了,她的身影渐渐消失,都市里,车依然如水,马依然如龙,可是这一刻,真的仿佛有些什么不一样,仿佛时光为她停留了一下,让她绽放出异样的美丽,让她在他心里,生根。

他其实早就认识她。这两年,大学生流行在外面租房子住,他们两人的寝室紧挨着,每天早早晚晚不知道要碰到多少回。可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她,连样子都认不真,只记得是个娇小个子的女孩,一头直直的长发。

那年圣诞节,他们两个寝室聚在一起打牌,大家热热闹闹,他却打不起精神,伏在桌上打瞌睡,也不知伏了多久,头是越来越昏,身上一阵阵发冷,却懒得动。朦胧之间,觉得有人给他披上一件大衣,然后,一只手在他额上按了一按,他奋力睁开眼睛,是她。她转身出去,过一会儿进来,手中是一杯水和两片药。双手握着水杯,热气一直蒸到他眼睛里去,恍惚地,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而在丧母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关怀过他了。

他们很自然地成了朋友。她习惯穿长及足踝的素色圆裙,整个人淡淡的,是一杯清茶的味道,熟了以后才看得出她是多么热烈和真心的人。

自从父亲再婚,他一直很少回家,也不大肯用家里的钱,自己当家教跑销售维持开销,钱总是不够用的时候居多,他也从来不告诉人。一次是月底,钱已用尽,她忽然来找他,说是有个男孩追她,在食堂里非来坐她边上,她觉得很受骚扰,便叫他和她一起吃饭。他当然立刻就应了。

连着几餐,她买的尽是小炒,吃不了几口,就说饱了,全给他。他食人俸禄,替人消灾,很警惕地在那儿东张西望,不时问她是不是这个那个,她敷衍地抬头看一两眼,都说不是。

他蓦地心念一动,觉得事情蹊跷,再看看自己碗里的大鱼大肉,忽然心里五味俱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赶快低头去猛扒饭,怕给她看出破绽。那时,他认真地想到终有一天,不知要怎样回报她才好,哪怕就只为了那一次他病中的一杯水。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是她的身体更不好些。一次同学们利用“十一”假期去宜昌,搭夜班的长途汽车。天气极冷,寒风从破车窗里刮进来,到深夜,车厢变成活动的冰窑。她冻得犯了胃病,双手紧紧抱住腹部,背弓得缩成一团,面色苍白,一额细密的汗。他看她这样,先是脱了外套给她披上,也没用。一时情急,他自身后抱住了她,用自己的整个身体覆盖住她。感觉到她一直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他更是全力地圈紧他,不知该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温暖一点点传给她,慢慢地,她原来冰一样的身体仿佛融化一般温热起来。隔衣他触摸到的是她单薄而瘦削的躯体,如此荏弱而依赖,他不知不觉地将额头用力抵紧了她的背,泪扑簌簌跌了一脸。

她是觉得了,回头来看他,他不好意思地想笑,却更是哽咽不能成声。

母亲病倒那一年,他才初三,正是紧要关头,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许家人将病情告诉他,他就一直不知道母亲患的是肝癌,而且已经药石无效。一直到他中考过后,在长长的昏迷和清醒的间错里,母亲忽然有一天神色清明,说要回家。那天母亲是走进家门的。他一心以为母亲的病好了,陪着母亲说个没完没了,母亲只是微笑着,细细地抚过他的额发。那时他们是先考再报志愿,那天是估分的第一天,同学来叫他,他看看母亲,不由得迟疑,母亲抬起眼,“去吧去吧。”他就真的去了,而他也真的没有想到,母亲没能等到他回来。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