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花(4)

德福把在天祥花园的水果店铺转让掉了,这才凑足绣月在医院的费用。绣月在病床上看到德福的时候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死了倒轻松,跟强民一起走掉算了。”德福拍拍身旁强生的肩膀:“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跟强生说好了,这笔钱等他工作以后是要还的。”绣月望着强生跟德福走了,他们的背影竟像一对父子。她在想,自己的孽债可能是还到头了。她听医生讲,五年前强民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心脏病发作才猝死的。医生已经给强生做过检查了,他的心脏是健康的。真的,就像德福五年前说的那样,强生是不会有事的。她的心里有一丝的甜,她知道德福虽然说的是强生,但这话里面还有一些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好像一句海誓山盟。

强生的心里若有所失。德福叔的水果店就要关了,可能他再也见不到小芳了。他很想送一样东西给她。他路过阿珍婆家的时候向她讨了两朵白兰花。晚上,强生在灯下,取出一根细铁丝,学着阿珍婆的样子,轻轻一绞,做成一个花扣。他的样子是虔诚的,像是在做一件贵重的首饰。第二天,小芳来的时候好像有点疲惫,手里也没有拿那个棉布袋子,店里正好有一张板凳,她竟然坐了下来。这让强生有点心慌意乱。小芳叹了口气,对强生说:“帮我拿一袋子苹果吧,这个星期学校考试,忙死了。”强生没有马上站起来去挑苹果,他心头一热,把白兰花递给小芳,突然开了个玩笑:“你今天要买这么多苹果,就送你这对儿白兰花吧。”小芳欣喜地接过来,把它挂在领子下面的第一粒扭扣上。一瞬间,强生觉得仿佛有一只晶莹的瓶子被打开了,白兰花的香气,这才幽幽地散了开来。他看着面前这个美好的女孩那亭亭玉立的样子,她的身体是那样的纯洁和骄傲,没有一丝伤痕。等到小芳离开了,强生的眼泪才温柔地流了出来。

德福叔晚上的时候带强生去吃宵夜,他看见强生无精打采的样子,就说:“店关了也好,你还是好好读书去吧。”强生记得,那天晚上德福叔穿着一件深红色的T恤衫,他臂膀上的肌肉是那样的深沉有力。强生的心里好像有什么被唤醒,有一种力量先是从德福叔那里默默地传过来,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悄无声息地聚集,然后再渗进他的皮肤和骨头里。强生和德福往村子里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德福对强生说:“明天你娘就要出院了,我们先拿些钱,好给她买点营养品。”德福带强生来到银行门口的取款机前,拿了几沓钱,他顺手把装了钱的手提袋交给强生。德福正想把银行卡放回皮夹去的时候,身后突然蹿出三个黑影,两个架住德福,另一个冲上去夺强生手中的袋子。强生死命地攥住袋子,德福大声喊着:“强生,放手,他们只是要钱!”但是,强生还是没有松手,德福眼见捉住强生的那个人从身上拔出一把刀来。他好像一头野兽似的挣脱了架住自己的两个人,挡在了强生的面前。那把尖刀从德福的背后穿进去,刺穿了他的胸膛。

德福死了。给他出殡的那天,村里的人发现,绣月把她的长发剪了。她在见德福最后一面的时候,把那把桃心木的梳子郑重地放在了他的手边。这把梳子是绣月亲生母亲留给她的,绣月从五岁开始就一直带着它。没有人敢说一句闲话,就连美琴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广才一下子消瘦下去,他突然变了一个人,也跟美琴断了来往。他和绣月给德福办完后事之后,就把阿珍婆接到自己的家里来住。

强生大学毕业以后去了北方。公司里有很多女孩子暗恋他,但是强生一直无动于衷。那些女孩子都不知道强生的身世,只觉得这个南方来的男子是孤傲的。但是,在这个城市里,强生从来没有自卑过,他知道自己的身上流着德福叔的血,他是高贵的。

在繁华与喧嚣之上,月亮温柔地升起,他会想起一个叫做小芳的女孩子。迎面而来的江南风,温暖而潮湿,“阿要白兰花,白兰花要哇”的声音从深深的巷子里传出来。强生只听得见那缠绵忧伤的呼唤,却看不见那个卖花的人。

下一章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