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3)

接下来的几天,捷生忙完了公务,晚上就去那个酒吧坐坐,他每一次都只要杯马丁尼。他好像失恋了那样等待着那个黑衣女子,但是她一直没有出现。那群女子都在,她们还是坐在高脚凳上,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他有点自嘲地想,欣悦说的那些酒吧是陷阱的话,都是荒唐的。那已经是新年以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了,第二天他就要回美国去了。捷生有点自暴自弃地坐在那个小酒吧里,准备一直坐到天亮。午夜一过,酒吧的音乐变得柔和起来,捷生看见那群女人中的几个趴在吧台上轻轻地啜泣。

这个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女子,脱下黑色的大衣,露出烟灰色的薄呢裙子,腰间还别着一朵鲜红的玫瑰。捷生一看就知道她是那天的黑衣女子。她坐在捷生的对面,他看见她的脸,是纯净的,有一种孩童之美。捷生想到了个最蹩脚的方法,他让侍者给她送过去一壶薰衣草茶。那女子看到那把绛红色的茶壶,略略有些吃惊。捷生走过去,那女子斜睨了下他手上的马丁尼,声音有点沙哑:“你是从威斯汀过来的吧?”他点点头:“明天就要走了,回美国。”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心蕊,是酒吧对面半岛国际俱乐部的歌手。那天晚上,心蕊是在捷生的房间里过的夜。他们做爱的时候,窗外升起绚烂的烟花,有一种世纪末的忧伤。天亮的时候,捷生听见心蕊对他说:“你是第一个知道我喜欢喝茶的男人。”他们起来,吃了早饭,捷生看着心蕊帮他收拾行李的样子,恍若梦境。捷生从机场走的时候,回头看见心蕊还站着,跟二十年前的晨芸一模一样。

春节的时候,捷生请了长假又回了次上海。他骨子里还是个守旧的人,他想着,既然已经跟心蕊也算有过这么一段,那就应该把她娶回家才算修成正果。心蕊带他去看自己的母亲,她的家在个很局促的小弄堂里,一个昏暗的亭子间,里面用白报纸糊着墙壁,倒是干净的。心蕊的母亲是个退休工人,她叹息了一声说:“反正我已经老了,女儿的事还是她自己说了算。”她看着坐在床沿上的心蕊,看着她那质地优雅的大衣轻柔地摩擦着那己经快腐朽了的地板,仿佛自己这一生都已经得到了安慰。捷生在上海帮心蕊买了套公寓,是送给她母亲的。他想,以后心蕊出国了,总不能让她的母亲再住亭子间了。捷生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他觉得自己这样做了,好像冥冥当中也算是尽了点孝心。捷生和心蕊又去了趟那个“爱情天堂”的酒吧,心蕊靠着他的肩坐着,轻飘飘的,像一根华丽的羽毛。她有些黯然地看着他,说:“我喜欢有学问的人,其实我要是能读完高中,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出国呢。”她的耳坠上挂着两片银杏叶子的耳环,闪着雍容的金色。

捷生没有发觉,当他和心蕊离开“爱情天堂”的时候,那群坐在酒吧边上的女人,有几个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睛里充满了悲悯。

心蕊到美国的时候,捷生在家里办了一次聚会。他从来没有把这么一大堆子人请到家里来过,心蕊夹在里面,俨然是一个女主人的样子。心蕊的美丽让欣悦很不安,因为林超一进门就夸心蕊的发型、服饰和皮肤,变得异常的健谈。那还是春天,捷生后院的桃花开得特别旺,风吹过来,把一些花瓣吹落在游泳池上。看到这样的桃花,捷生心里想,自己这场人生倒还算是圆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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