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妈长得很像。”
“我爸说,你没有妈妈的。”
“我有!她只是死了。”
“怎么死的。”
“死在夕阳里。”
“你胡说!”
“……”
我们一直待到夜幕降临,直到朱姨擎着一盏孔明灯来寻我们。我始终无法猜度这个女人究竟和叔父是什么关系。我和艾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地走着。直到艾卿在清河路口放飞了那只孔明灯。
孔明灯在寂寥安宁的天幕上渐渐变得渺远,最后,成为一个偏折的点,悠忽不见了。远处的房屋如同大地上突然闪现的点点辰星,一个个忽上忽下,倒像是翻折过去的探戈。
“我们去哪?”艾卿愣愣地问道。
“回家。”
肆
得知叔父病的那天,我一个人躲在后山画画,艾卿和我共同藏匿的画纸和画笔在后山的那片水洗过的绿里生根发芽,结满了苔藓,在这样一个寂寥的午后,我趁着天气晴朗,在那里一画就是一天。
艾卿来找我的时候很平静。她静静地看着我画完那张画,才开口。
“鼻子里的血估计是止不住了。”她的目光朝向别处,我停了下来。
“我们走吧。”
我甩掉了画笔,抓起艾卿的手向前跑去,风呼呼地发出它应有的声响,艾卿肥大的裤子在摩擦中发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呻吟,我们两个疯狂地在青河路上奔跑。张婶依旧和丈夫无休止地争吵着,喧哗的劝架人群迅即地漫过了叔父的家门前。这样很好,我想着。
小巷里的洗菜水溅脏了卖石榴水的小摊,老妇人嘴里嗫嚅着我听不清的词汇,我们穿过这些细密人群,迅速地来到了叔父所在的里屋。
叔父的脸色现出了一点奇异的红润,旁边,是卫生所医生呆滞的脸。朱姨在一旁面色安详地收拾着叔父的床铺。叔父看到我回来了,示意我过去,但他正要跟我说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传来因某种巨大的压制力而猛地反弹出来的红色,他吐出了那团粘稠的血液,头就偏了过去。手指却还紧紧地攥着朱姨。
“我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晚上艾卿睡在我屋里的时候,我对她说。我们头对头朝向墙壁,艾卿的平静多少让我有些吃惊。
“我爸是这样死的,我叔叔也是这样死的。我们都会死的。”我继续梦呓一样说着。
“我以为他们会结婚的。我以为他们会结婚的。”艾卿突然变了声调,说道。
“朱姨为什么不早点嫁给叔父。”
“他有病,他有病,他的病整个陨城人都知道。没有人愿意嫁给他。没有人。”
“但朱姨一定是想嫁给他的。”
“那样的话,就只剩下我们了。”
“我们会死吗?”我自问道。
“你问它。”艾卿指着窗外的月亮说。
我这才发现,天色早已经入夜了。
“如果有一天,我先死了,你一定要给我画张画。而且不能埋到我的坟里,即使埋了进去也要掘出来,要把它放在青河路最近的湖面上,让雨水和湖水把它打翻、洗刷、吹远,埋葬……”艾卿闭着眼睛絮絮地说着,她没有看见我的脸。
“你不会死,你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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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月亮静若处子般在天边安然,这一瞬间我突然好像明晰了,为什么父亲要远远地离开青河路,而我的母亲又为什么要离开我。
“因为我们有病。”艾卿在梦里和我的思绪交合。
我们有病,我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在山城的记忆突然之间蹦了出来,把我的梦境淹没成一片汪洋,只是,它会把我们都淋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