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房(1)

在文学的一切形式中,小说,甚至优秀小说,是更接近满足口腹之欲的艺术的形式。

——于连·格拉克《边读边写》

乳房

奥古斯丁在《忏悔录》的开篇赞美造物主,这位基督教神学大师将自身视为尘埃粪土,对于孩提时代的生活做出了如下描述:

那时我只知道吮吸乳房,舒服了便安息,什么东西碰痛了我的肉体便啼哭,此外一无所知。

《旧约·雅歌》曾经将女性的乳房比作一对双生的小鹿和累累下垂的葡萄。而圣母马利亚的乳汁则被当作圣物供奉在许多教堂之中,据说可以治疗各式疾病,包括失明和癌症。在遥远的中世纪,圣母乳子的画像随处可见,不容亵渎,圣婴躺在她那温柔的臂弯里宁静地微笑,甜蜜的乳汁缓缓地流入他的口中。

孩提时代的我们迷恋母亲的乳房,甚至表现出一种近乎可怕的贪婪。聚斯金德的长篇小说《香水》无愧为一部气味之书,主人公格雷诺耶在沦为谋杀犯之前——他攫夺了二十多位少女身体的芳香,耸人听闻地剥光了她们的衣服和头发——就已经使得乳母恐惧不安,因为这个“弗尔大街杀婴女人的私生子”像个抽水机似的吸光了她的全部奶水,自身却没有散发一个婴儿该有的气味。

西班牙电影《乳房与月亮》(TheTitandtheMoon,1994)里早已过了哺乳阶段的小男孩只能祈求月亮让他找到一对奶水充盈的乳房,他羡慕可以吮吸母亲乳汁的弟弟,内心充满了失落之情,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小镇上的艳舞女郎艾丝丽塔。小男孩要和艾丝丽塔的丈夫、情人一起争夺那对诱人的乳房,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乳房里都流淌着甜美的奶水。

然而,我们却无法忽视乳房所具有的性挑逗的意味,正如德国艺术史研究者爱德华·福珂斯在谈论君主专制时代人体美的理想时所言:“胸部不再是生命的源泉,而是快感之杯。”我们从那些酥胸袒露的西方绘画以及香艳的诗歌当中一次次地领略乳房的魅力,它们隆起的轮廓、柔和的色彩以及若隐若现的双峰。夏尔·波德莱尔为“黑维纳斯”让娜·迪瓦尔而作的十四行诗《异国的清香》竟然以“绿油油的罗望子的清香”形容情人那温暖的乳香,读来令人心神摇荡。

乳房过于引人注目,有些作家干脆让它们变形,彻底混淆了性别特征。阿波利奈尔(GuillaumeApollinaire,1880—1918)的诗体剧作《蒂雷西亚斯的乳房》被认为是荒诞派戏剧史上的里程碑,成为从阿尔弗雷德·雅里的《乌木王》通往欧仁·尤奈斯库的《秃头歌女》的一座必经的桥梁。阿波利奈尔在剧本的前言里最早使用了“超现实主义”这个文艺术语,该剧的序幕提出现代艺术应该“把声音、手势、色彩、叫喊、噪声、音乐、舞蹈、杂技、诗歌、绘画、合唱、动作和多重布景等全部结合在一起”。这个两幕剧上演的日期和场所是在1917年6月24日蒙马特地区的雷乃—莫贝尔音乐学院,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烽烟弥漫,阿波利奈尔这个意大利军官的私生子经受着血与火的洗礼,因为头部中弹而做过穿颅手术,侥幸生还,才写下了这部惊世骇俗的怪诞作品,西蒙就认为《蒂雷西亚斯的乳房》预示了未来的戏剧大师克洛岱尔和阿尔托的涌现。蒂雷西亚斯的名字来自古希腊神话里亦男亦女的先知,女主角泰雷兹因为厌烦了家庭妇女的生活,拒绝生孩子,而要争取当国会议院或内阁部长,竟然决定改变自己的性别。只见她长出了男人的胡须,两只硕大无比的乳房也从开裂的衣衫中露出,变成了色彩鲜艳的气球,此刻已经改名蒂雷西亚斯的女主角竟然用打火机将气球当场燃爆。第二幕中,泰雷兹的丈夫只得穿上女人的裙子给孩子喂奶,他甚至还在短短八天之内生下了四万多名婴儿,使得该国人口陡增,造成了一片惊慌的饥饿局面。阿波利奈尔对此解释为他在进行提高出生率的宣传,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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