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就提醒她,咬指甲很不卫生。她把书放下来,问我,我咬指甲了?真的吗?她张开手很怀疑地看一看,说,还真咬了。我咬指甲干吗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咬指甲了呢?我说,你看书看得太认真了。她说,林雪,你长大了一定要当一名作家。我问,作家是干什么的?她说,写小说的。妈妈要是不到槐花洲,说不定就是个作家了。
她又摸摸我的脸,说,你真漂亮,漂亮多好啊。你长大了,要好好恋爱,一定会有好男人爱你。
张惠把我当成一个大人,她不看书的时候,就跟我说话,饿了,就从写字台柜子里拿饼干,跟我一起躺在被窝里喀嚓喀嚓地吃。有时候老鼠听到我们在吃饼干,从鼠洞里跑出来,我们就掰下一块来扔给它,让它跟我们一起分享。我们两人趴在炕上,看老鼠在地上吃饼干,张惠说,老鼠比林宝山可爱多了。
林宝山一个人睡在东屋。
自从林宝山在我脖子上划了一下,我就不喜欢跟他说话了。我好几天没跟他说话,但他有时候显得很可怜,尤其是犯癫痫病的时候。从那天开始,他动不动就犯癫痫病。有一次我决定跟他说说话,可是很奇怪,我明明叫了一声爸爸,却没有发出声音。我以为是我的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就大声又叫了一声,这次我仍然没听到声音,林宝山也没听到。
我特别害怕,跑去找杨雪,让她听听我嗓子眼里有没有声音。杨雪说,有啊,我听见你叫我了。我又跑回家去,林宝山正在灶屋里拿一把笤帚追赶老鼠,我叫了一声爸爸,他没吭声,还在追赶老鼠。老鼠从西屋门槛底下钻进去,林宝山又追到西屋。他肯定追不到老鼠的,那只老鼠非常聪明。
果然他垂头丧气地提着笤帚出来了,看到我,很惊讶,问,林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张开嘴,还是没声音。从那天开始,我就不能跟林宝山说话了。我跟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能说话,就是跟他,无论说什么,嗓子眼里都发不出声音。由于跟别人都能说话,我确信我没有变成哑巴。
张惠以为我是被林宝山吓着了,或者因为恨他,才故意不跟他说话了。事实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不想让张惠知道我无法跟林宝山说话了,要是她知道了,难保他们之间不会发生更加激烈的战斗。
从此,我就不再跟父亲说话了。可是我很难过,那天我在西屋跟老鼠说话,我说,谁家的孩子不能跟爸爸说话,心里都会难过的。老鼠说,当然了。我说,你跟你爸爸说话吗?老鼠说,我爸爸早就死了。我说,怎么死的?老鼠说,让你爸爸用耗子药药死了。我说,你以后吃东西的时候注意点。
母亲回家,听到我跟老鼠说话,皱着眉头观察我,说,林雪,你是不是发烧了?我说,没有啊!张惠说,那你干吗在自言自语?我说,我在跟老鼠说话呢。张惠说,乱说,老鼠怎么会说话呢。我说,你们都听不懂老鼠说话,我能。我还能听懂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上的鸟说话呢。
张惠摸摸我的额头,确认我没有发烧,摇了摇头,说,林雪,要么你有特异功能,要么就是想象力超常。我相信你没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想象力超常。这是成为一名作家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