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家属院转了一圈,又偷偷回了杨雪家。杨雪家插着门,我们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镇干部喘着气说,小雅你不能走,我对你多好啊,你说想当广播员,我就连夜开会,把张惠改成你,要是别人知道你拉拢腐蚀政府干部,会怎么看你呢?这么多年我对你多好啊。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的,我要让你永远留在槐花洲。
这件事情过后,有一天杨雪终于把王小雅贴在床头上的报纸剪了。她把那些纸片剪得形状不一,其中有一个圆剪得特别圆,像用圆规画好了剪的。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碎纸片,因为王小雅把那张报纸看得很重要。最后我们决定焚尸灭迹。
我们是在我家房后烧掉那些纸片的,烧着烧着,天下雪了,铺天盖地的,一眨眼那堆灰烬就消失了。
不过,也没人过问那张报纸的下落。王小雅的床头是一块木板,原来贴报纸的地方跟别的地方颜色不一样,我们生怕她发现那地方颜色有问题。但王小雅一直没发现报纸不见了。
五
很多年后,我成为一名作家,住在母亲年轻时候住过的烟台一条名叫昌厚里的胡同,外婆家的祖屋里,开始写这篇小说。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张惠和王小雅闹离婚时,国家已经承认,十年下乡,路子越走越窄了。那个时候已经是一九七八年的冬天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已经逝世,而且,在当年的九月到十一月,云南知青给国务院写了两次公开联名信,历数了广大知青的困惑烦恼及对生活的绝望,并开始了罢工。但远在槐花洲的张惠和王小雅并没如愿以偿,她们的离婚没搅起什么大的风波就草草收场了。
王小雅继续在槐花洲镇政府当她的广播员,我母亲张惠继续在槐花洲医院当一名药房管理员。后来王小雅要求涨工资。那是一九七九年一月,国务院召开紧急会议,第一项决议就是本着稳定的原则,适当提高知青的工资。王小雅问镇干部,国务院开会了你不知道吗?
她们工资都涨了,也都不再提离婚了。但是,母亲开始跟父亲分居。我们家住医院后面家属院里的三间平房,两间卧室,一间灶屋,离婚事件之后,母亲就把她的被子抱到西屋我的房间,把林宝山的被子单独留在了东屋他们的房间。
我当然是喜欢母亲住到我房里的。她在我房里喝茶,看书,或者写东西,我在炕上躺着看她。她有一个孩子似的习惯,咬自己的手指甲,一根一根地咬,尤其是看书的时候。她喜欢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