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宗师(1)

胡兰成与张爱玲的结合,世人已写了许多,甚至还写了剧本拍了电影。欣赏乃至崇拜张爱玲者,为使张爱玲完美,将张的一切包括与胡兰成这段姻缘加以美化或丑化,美之者认其为奇情别恋,是乱世中的一段轰轰烈烈的热恋,所谓“红尘滚滚”;丑化者将其看作张爱玲纯情而上当受骗,或不受骗而是胡兰成的负心和移情,是胡兰成的浪子浮萍辜负了张爱玲,斥胡为“下作”。于是恨胡者欲其死,爱胡者愿其生、愿其复活,众人就是见不得平常。

因为张爱玲不平常,张爱玲是个天才女子,是永恒的天才女作家张爱玲。

其实,胡兰成与张爱玲的结合就如上述那么平常。

张爱玲的小说是天才,张爱玲的生活只要平常,胡兰成聪明,富于情趣,作为丈夫对她也就够了。她要的是寻常夫妻间的调笑,能向丈夫取零用钱,能两人一起出去应酬,偶尔闹一点女人的小性子,“作”一次,尽管不舒服,也要胡兰成作为丈夫抱着她坐在黄包车上一起回家。文学之外,张爱玲只想做一个平凡女子,她原本也就有一个平凡女人的一面。张爱玲的小说拥有广阔的社会阅读群,拥有文学之外的众多爱好者,许多人将张爱玲当高级琼瑶读;今天的一批现代“小知”和“小资”喜欢张爱玲,学她的笔调,学她的哀怨和尖刻,用生活中的小感慨、小惊喜、小哀怨作材料写“小女人散文”,这些也都可说明或反映了张爱玲平常女人的一面。

可叹的是,张爱玲想过安稳的平常生活却不可得,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少得可怜,胡兰成写过几段小情景,颇能见出两人相处的这一段短暂日子中的某些情状:

随即她进房里给我倒茶,她拿茶出来走到门边,我迎上去接茶,她腰身一侧,喜气洋洋地看着我的脸,眼睛里都是笑。我说:“啊,你这一下姿势真是艳!”她道:“你是人家有好处容易得你感激,但难得你满足。”

这是平常应对中的情趣。

还有两人间的诗书谈笑:

我是从爱玲才晓得了中国人有远比西洋人的幽默更好的滑稽。汉乐府有个流荡在他县的人,逆旅主妇给他洗补衣裳,“夫婿从门来,斜倚西北眄”,我与爱玲念到这里,她就笑起来道:“是上海话眼睛描发描发。”再看底下时却是:“语卿且勿眄”,她诧异道:“啊!这样困苦还能滑稽,怎么能够!”两人把它来读完,“语卿且勿眄,水落石头见,石见何磊磊,远行不如归。”这么一句竟是对困苦亦能生气撒娇。这种滑稽是非常阳气的糊涂。[11]

多亏胡兰成还记得,留下了张爱玲这些如珍珠般可爱的音容笑貌。

也多亏胡兰成这一枝妙笔,去粗取精、含糊其词地将自己先离异再结合的故事加以提炼,略掉了其中必不可少的尴尬、难堪、委屈和委曲、争吵和眼泪,才剪截成这一段“胡张佳话”版本。

外人确不必再在其上添乱,一切煽情文字,一切增光溢彩的想象,即便出于好心,也是多余的。不要说旁人,就在这两位当事者眼里,也一定是可笑的。

两个人遇上了,两个人相互看重相恋相爱了,两个人结合了,一个是未经多少世事的天才女作家,一个是乱世中的冒险家,也是个有妇之夫,离异了又结合了。事情就这样。这里没有多少小说可用的情节,虽说主角是小说家和冒险家,与常人稍有不同,但不同也有限。对后人重要的只是,两人之间的结合对两人今后的影响,尤其是人们更为关注的张爱玲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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