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往绍兴方向急走,心里是翻江倒海。
此时已近傍晚,五月太阳已斜过屋后,他急急赶路,准备渡溪越岭去百官船埠头,再搭船往绍兴。义母追出后门口叫他,他连头也不回。他在绍兴有一个教书同事陈海帆,还有中学同学马孝安,他去向他们借钱,他估计此去三天能打个来回,再回胡村。俞傅村到百官有六十里山路,胡兰成才走得十几里,天已暗下,忽然就是几个大雷,山石草木皆是电光,一会儿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奔腾而下,他遍身淋透仍往前走。可越往前走他越是泄气,终至于完全罢休,停下脚步,掉转身子重新回义母家。他是怒极愤极,绝望到了尽头,转而看穿看淡也看冷了一切,自我解脱,将自己这种杀伐似的决心看作滑稽,反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戏,做给谁看,做给义母看?人生难道就当真如此决裂?他这是穷途末路,被绝望压榨出了另一个自我。
到得俞家,已近半夜。义母听见大雨中敲门,猜到是他回转,满心里高兴,也不叫醒女佣,自己起来点灯开门,知道他胡乱走了半夜,还未吃过夜饭,于是整酒治馔像是为他洗礼,如同小时候待他那般的亲热。胡兰成在俞家又一住三日,像个没事人一样,既然弄不到钱,回去亦是枉然,他干脆横下心来,不管它天荒地老人死灯灭,随其自然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最最无情的人。
家中已知道他的行径。来人回到胡村,一进家门,一面告知事情经过,一面就破口大骂,骂他是《秦香莲》里的陈世美,天底下再没有这样没良心的人,妻子病重将亡,他不回家却往绍兴去。胡母为儿子维护,可儿子不在病榻前毕竟不像话,面对亲家公只得抱惭微笑。玉凤对此究竟怎么想,这是永远不知道了。玉凤弥留时分,神智清醒,她将儿子托付给青芸,然后她要梳子自己梳头,梳好躺下,即刻就咽气了,时为1932年旧历五月廿五日辰时,年仅二十八岁。
此时,胡兰成正在俞家吃早饭,他像有心灵感应,义母在搬碗盏,让他先吃起来,他举起筷子,无缘由心中就来了一阵悲哀,眼泪直流下来,簌簌地滴在饭碗里。他赶忙放下碗筷,去床边坐一坐,心里还是悲切。义母又叫,他才又去吃了半碗。
饭后他就要回家,义母道:“真是,你也该回去看看了,放着家里你的妻在生病。”他没接口,也不说要钱,起身就走。走了十里,尚不到半路,他就遇见前来报信的四哥,告说玉凤今天早晨殁了,他听了只是默然,一点也不想要哭泣。两人略略商量了一下后事,就一同来到了章镇,四哥去看棺木,他则去成奎家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