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之死(2)

大哥还要生事,一日大哥来湘湖师范看他,胡兰成就把当月原要寄家里的钱交他随身带回,顺便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大哥答道一切都好。可大哥回家后却向玉凤发话道:“我已和蕊生说了,蕊生说你不对,我只蕊生这一个阿弟了,他是极敬重长上的,自从我当家,他每次寄钱来都是写的大哥收。你不好,将来我要蕊生一乘轿把你送回唐溪!”玉凤当下听了大为恐慌。胡母劝玉凤不要信大哥乱说话,青芸已十三岁,更断然说六叔不会。玉凤嘴里说:“我也知道你六叔不会。”但千思万想,还是放不下心,于是付托青芸服侍胡母,自己怀抱才三个月的女儿棣云,一人直奔萧山,来湘湖师范找胡兰成。胡兰成得知妻子来校,大吃一惊,心中大不高兴,他急急赶到校门接玉凤,不敢高声张扬,学校中女同事和同事夫人多是新式摩登人物,玉凤却是一派乡下农妇打扮,他怕玉凤坏了他的面子。玉凤直到晚上,两个人在房里时才将来意向胡兰成和盘托出,胡兰成不在意,连句安慰的话也没说。草草一宿,第二天一早胡兰成就打发她回了家。

其实玉凤生前这个结始终没有解开。玉凤死后,侄女青芸告诉他,玉凤一直担心胡兰成日后发迹会休她回家,她一想到此事就悲从中来,苦日子她过,而福却由新人来享,她直到死都没有把心思丢下。她自到胡家以后,可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丈夫总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侍老抚幼,家中操劳田里劳作,有做事的份却没有当家的权,还要备受大叔子和妯娌的欺凌。她知道丈夫对自己不满,可她对丈夫的期望并不高,只求能有真心待她,如果做不到,那只求不被屈辱地休回家即可。可怜几年夫妻生活下来,丈夫并没有给她信心。

按胡兰成的性情,即便日后做官发财,休其回家恐怕不会,尽管他对玉凤没有爱情,也谈不上怎样的情义,他还不至于下流到有意欺侮自己的妻子。平素他对玉凤不满意,常常形于脸面上的恶声恶气,既是对玉凤的,也是发泄自己在社会上到处碰壁的愤愤不平。玉凤自知大病不起时曾对他说:“你待我是好的。只是你一回说,和我结婚以来你没有称心过,这句话我听了一直搁在心里。”胡兰成对她解释,那是对她生气时故意伤她的话,是口不对心的。话说得口不对心,应该是真的,玉凤从没有让他称心过,也是真的。可夫妻两人之间,更从“没有称心过”的应该是玉凤。胡兰成是“荡子”,在无法可想时,他可以在人家闲住混饭吃,将妻子儿女扔在脑后,不管不顾,玉凤是无处可去的,只能死守在家中侍老抚养儿女。胡兰成一朝有了稳定职业,有了收入,还是对家里负责的,至少能按时寄钱回家,可令人伤心的是,玉凤自来胡家直到病死那几年,恰恰是胡兰成无稳定职业亦无可靠收入且脾性最躁动不安的那几年。

对自己的这位结发妻子,胡兰成内心是感到歉疚的。他晚年的回忆中,记下了自己一生中与之先后结合的多个女子,对自己的“艳情”不吝惜笔墨,可细按文字,真正令他动情的,使他感到心有愧疚的,还是自己的这位正妻。曲折细微处,他的笔下,也是他的内心深处,正妻地位的玉凤,与以后的其他女人是有所差别的。他说:“玉凤待我,好比白蛇娘娘待许仙,瑶池风日,世上人家,她是这样的感激知恩”,“她心里真是欢喜的,”“是称心知足的”;他说:“我与母亲及玉凤亦不必在于身边,而只是同在这人世,如同星辰在银河”;他又说:“我的妻至终是玉凤,至今想起来,亦只有对玉凤的事想也想不完”。其中他扯上孔子、《诗经》、白蛇娘娘、“梁山伯祝英台”之类种种的闲话,穿插迂回,旁征博引,令人感动,也感动了他自己,不全是一派自欺欺人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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