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天是周末。
吕方丛公司里的同事来了几十人。每人都包了红包,颇为默契地塞到林楠茵手里。林楠茵第一次收红包,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楠茵,”吕方丛满面红光地叫她,“快给我们拍张照片。”
众人团团围在一起,吕方丛被一众女性包围,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胳膊,下面一个抱住他的伤脚,还有一个在他头顶比划出一个泰山压顶。林楠茵看着这一幕,心头火气。这群女人怎么这么不懂得自重自爱?要是换了别的女人抱着她们的老公,看她们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开怀。林楠茵一边恶毒地在心底诅咒她们统统老公外遇出轨找小三,一边笑得露出四颗牙齿说:“来来来,准备好了没?一二三,茄子——”
她按下快门,众人一哄而散。没有人邀请她过去一起拍照。她是他们的局外人。
闹到下午三四点,大伙才走。留下满屋狼藉,林楠茵看着就头疼。她挽着袖子开始收拾,情绪并不高。吕方丛帮不上忙,一个人在房间里面看照片。
“唉,方丛,这是谁的?”她捡到了一只珍珠耳钉,埋在茶几的桌脚位置,要不是扫帚把它带出来,还真不容易看见。
吕方丛抬抬脑袋看了一眼,随口答道:“我问问她们。你等会儿。”
林楠茵把耳钉放在茶几上,继续扫地。耳朵支起来,听吕方丛挨个打电话:“喂,丁丁啊,你有没有掉什么东西?一只耳钉,珍珠的。哦,你没耳洞啊。那谁有耳洞?哦哦,好的,我再联系她问问。”
“小丽?你耳钉是不是忘我家里啦?不是你的?那是……”
打完最后一个电话,林楠茵沉默了。一共来了五个女的,他打了六个电话。打最后一个电话时,他含含糊糊地叫对方“冯总监”。
什么冯总监?今天来的一群小姑娘里面,没人能担得起这个称呼。她扭头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面的耳钉。这是一颗天然珍珠,是一颗石子闯进了蚌的心里,深深刺痛了它,让它流血流泪包裹住,这才有了珍珠。
她得做点什么。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丢下笤帚,站在一堆垃圾之间,略带着灰扑扑的笑容对他说:“走吧,我带你下去逛逛。”
吕方丛远远地皱了皱眉:“怎么下去?”
“我背你呀。”她回答得很轻松。
吕方丛笑了:“别开玩笑了。我一百六十斤,你呢?才八十几吧?就算你能背得起来,被人看到了,那也够惊世骇俗的。”
“怕什么,”她突然间对一起下去这件事情充满热情,“我以前在学校练过柔道,背你下去不成问题。我们可以去附近的小公园看看。搬来这儿以后,我就去过一次。那里面虽然不大,但是挺安静的,有很高的梧桐树,还有一排银杏树。到处都是小花小草,漂亮极了。”
吕方丛嗯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练的柔道?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事情何止这一点。他们结婚四年。这四年里,他每年最多回来一个月。四年就是四个月。四个月,对于一对夫妻来说,够干什么的?她一想起这个事情就觉得泄气。别人的结婚四年都是朝夕相对处得腻歪的时候,他们呢?他尚且不知道她的爱好她的规律她的经期。她也不知道他的生活他的朋友他的过去。如今他终于老老实实地呆在她眼皮底下了,可是似乎生活并不想让她安安稳稳地跟着他过下去。种种蛛丝马迹都在提示她,他在跟另外一个女人过从甚密。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慌意乱。她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只穿了一件小背心,跑到他跟前蹲下来,歪着脑袋对他笑:“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派选手。”
吕方丛看着她瘦弱的背,连连摇头:“我摔了没什么,万一把你压坏了,我们家就没个全乎人了。”
林楠茵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像你这么大个儿的,我一人能背两个。快点快点,别婆婆妈妈的。”她拉住他的手交叉放在自己脖子两侧。这样看起来,仿佛他从背后抱住她一样。
吕方丛犹豫了一下,终究拗不过她,把两只手牢牢地环抱着她。他的气息扑鼻而来,带着他身上的热度,他滚烫的肌肤,一块压到了她的背上。她心跳加速脸颊滚烫,呵呵直笑:“抓好了啊,起飞啦起飞啦。”暗地里屏气凝神,摇摇晃晃真的背他站了起来。然而久不练习,武艺稀松,加上他的气息就在耳边呼呼直喘,她终究破了功,哎呀一声,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她慌张地想爬起来看看他跌坏了没有,却被身后紧贴着的男人一把按住。吻到她绵软的唇时,他才压抑不住释放出了一声叹息。
15
完事之后,两人也不起身。她光溜溜的身体躺在他的身上,吃吃直笑。吕方丛一手搂住她,一手挠着痒问她:“笑什么呢?”
她扭着身子躲着他的手:“你几天没洗澡啦?”
吕方丛微囧。的确好几天没洗澡了。昨天晚上本来打算洗的,结果自己不小心睡过去了。他自己闻了闻,果然一股汗味扑鼻而来。他举着胳膊朝她递过去:“臭死你臭死你。”
林楠茵咯咯笑着一边躲一边叫:“哈哈,真够味的,我就爱这男人味!”
虽然调情时高喊着爱这男人味,吃完饭,林楠茵还是老老实实打了一盆水,端到卧室,勤勤恳恳地帮他擦身体。他的脚不能沾水,还在吃消炎药,再过一周拆线。吕方丛手机响,提示有短信。林楠茵自告奋勇:“我帮你看。”手机在床头,吕方丛够不着,也就没坚持。
林楠茵看了会儿,抬头问他:“谁是冯微微?”
吕方丛心头一跳,脸上还是一派镇定,回答得漠不关心:“我顶头上司。”
“漂亮吗?”
吕方丛问:“怎么了?”
林楠茵很执着:“漂亮吗?”
吕方丛不说话,林楠茵明白了:“你就是帮她带的情趣内衣?”
吕方丛还是不说话,林楠茵把手机丢给他:“你自己给她回吧。”
吕方丛接过手机,看上面写着:小吕,我明天顺便过来拿东西,别让你老婆先穿了啊。
看完之后,吕方丛有苦难言。这冯微微,早不提晚不提,孤身赴龙潭虎穴好歹也来了两回,怎么一次都没有想到要把礼物带回去呢?偏偏这个时候,等他们夫妻二人缠绵完了,情意正浓的时候,当头来一棒,棒打鸳鸯。
他抬头,林楠茵脑袋一扭,不去看他。他情不自禁想要解释想要撒个小谎想要安慰安慰面前这个女人:“你看你,又胡思乱想了是不是?她是托我给她的表妹带。她表妹今年结婚,想来点新鲜货色。要不是领导亲自发话,我能接这个活?男人逛女人内衣店,还是孤身一人去逛,惹多少白眼啊,我至于吗?”
林楠茵从鼻孔里哼气:“这女人多大了?”
吕方丛明白自己刚才的话算是白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道理他明白。所以他老老实实回答:“大概三十二了吧。”
记得这么清楚!林楠茵恶狠狠盯着他:“结婚了吗?”
“结了。”
“生孩子了吗?”
“还没有,好像一直在计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怀上。”
“她老公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个有钱人,玩艺术的,我没见过。”
“哟呵,了解得挺清楚嘛!”林楠茵阴阳怪气。不能怪她恼羞成怒,他何时对她也这么了如指掌过?
就算她不要求他事事过问也不要求他草木皆兵,至少,他得有积极求知的态度吧。结婚这么多年,他都把这份精力用在关心别的女人的婚姻生活中去了,难怪一直对她不冷不热。
吕方丛苦笑:“不至于吧,这些事儿公司里面的人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我们总监多大年纪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林楠茵愤怒了。你犯了错误道个歉不就完了吗?还强词夺理,还振振有词,一副受害者面孔。谁害谁啊。
吕方丛还试图跟她讲道理:“那是公司文化不同。我们公司就信奉轻松自由的工作环境,不像你们,什么都端着兜着,人心隔肚皮……”
林楠茵气极反笑:“是,我们公司小,不正规,不像你们,五百强,加班都能加的气壮山河。但是吕方丛你别忘记了,当初要不是你逼着我到北京来,我能进这么一个破公司吗?人家设计院早给我把房子都准备好了,你一句话,我二话不说跟人家毁约来北京,整整三个月没工作没着落,天天挤招聘会天天吃泡面脸都黄了,那个时候你在干吗?啊?你呆在尼泊尔好生养着,娇皮嫩肉的风吹不到雨淋不到。好不容易我找个工作做着,你倒好,隔三差五就来讽刺我挖苦我,我该着你的啊?”
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她都记着呢。别人以为她大大咧咧不在乎,其实她是不在乎的人才会大大咧咧。摊上吕方丛,她比谁都会较真。
吕方丛听着听着,跟着笑了:“嗬,忆苦思甜革命批判大会啊。当初当初,楠茵,你是我老婆,你不在北京等着我,我们结婚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你给我说结婚的意义说长相厮守了?过去那四年你都干嘛去了?”女人一生之中能有几个这样娇嫩如花的四年?被北京的风沙一吹,连眼底都有了细纹了。
吕方丛振振有词:“我那是卧薪尝胆,为了我们的将来而努力奋斗。”
“哈,将来,将来在哪里?在这么一个破房子里?”她环顾四周,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情。他们住的地方是一栋八十年代的老公房,一共六层,他们住五楼。没有电梯,楼道里面的灯也经常坏。以前吕方丛在国外,她回来晚了,都要憋住一口气一鼓作气跑到家门口才敢停。
她也想住花园洋房,想住电梯直达门口的房子。以吕方丛现在的水平,租这样的房子不成问题,但是她不让。她想省下钱来买房子。他们没有老可以啃。林楠茵自己家里就不说了,一团乱麻,母亲林西施和父亲李成功的离婚财产分割还不清不楚,她跟李成功已经恩断义绝,而林西施新嫁的刘秦,也是一个一穷二白的老实人。吕方丛就更不用说了。他是个遗腹子,他的母亲盛彩英没有再嫁,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手里肯定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们攒下来。她见过婆婆盛彩英一回,是某一年过节,河南安阳,盛彩英也许是想给她来个下马威,当着她的面放出话来说,他们结婚,她给一万块钱红包,除此之外,一毛没有。结果,她连这一万都没有要。拿人手短,她一厢情愿地不想陷入婆媳关系的怪圈。
想起这一团乱麻的往事,她忽然一阵悲哀。哪个女人没有幻想过公主王子的生活?王子有着巨大的城堡,不用担心为房子受苦。她以前也年轻过,也做过各种轻飘飘的梦。现在她现实了。生活逼的她不得不现实。
吕方丛的神情一黯。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再说话了。打他心底来说,他其实对林楠茵是有愧疚感的。人家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于千万人里面选择了你,把她的以后生活交付给你,你就该拼了命上才对。他至今都没有给林楠茵一个像样的家,这都怪他。
林楠茵算是得胜而归,却并不开心。战胜自己的老公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是两个人的悲伤。她一扭身出去了,把刚才帮他擦澡的水倒掉。趁着这个工夫,吕方丛强打精神,给冯微微回了一条短信:明天别来了,下周三吧。
下周三,拜托同事小徐重新寄来的情趣内衣,应该就可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