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列子·汤问篇》记述了偃师向周穆王献机械人的神话。偃师所制作的那个机械人,不但能歌善舞,而且还能用眼睛传情达意,挑逗穆王左右的嫔妃,致使穆王疑心偃师是用真人假扮,差一点把他弄去杀头。即使有人怀疑《列子》是伪书,说这不过是晋人的设想,可是晋朝离现在有一千几百年,书中的描绘,和现在科学创造发明的机器人相比,竟不能不佩服那种设想的高妙,连现实事物可能也会自愧弗如。何况《列子》的取材,往往有更古的神话传说为凭依,并非全是向壁虚造呢。

在医药方面,中国神话的想象更是大胆、突出,不死药就是明显的例子。中国神话的不死药,吃了除使人能长生不死外,还能使人起死回生。《山海经·海内西经》说:“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音轧臾)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郭璞注:“为距却死气,求更生也。”很明显,诸巫所操的不死药,就是吃了使人起死回生的药。窫窳原是被贰负神和他的臣子危共同谋害死的,诸巫拿不死药救活了他。这是神话上有关不死药较早的记载。以后还有《博物志·外国》记叙的穿胸国。说穿胸国原本是被禹所杀巨人防风氏的后代,禹平治了水土,乘龙巡视海外各国,经过南方防风氏的部族。防风氏有两个臣子,想谋害禹不遂,怕禹降罪,拿刀自贯其胸而死。禹哀怜他们,叫人用不死草去救治他们,后来两人都活了,胸口从此留下一个洞,生下的后代就成了穿胸国。这是关于药物方面的大胆设想,今天科学发明中的某些药物可能已经达到这种疗效了。还有关于医疗器械的。《述异记》载:“日林国有石镜,方数百里,光明莹彻,可鉴五藏六府。”这竟成了科学的预言,今天的X光透视之类,岂不真的“可鉴五藏(脏)六府(腑)”吗?还有关于手术方面的。《列子·汤问》载有一段扁鹊做外科手术的神话,说扁鹊将两个各有“疾”的病人,饮以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各归往见妻子,“妻子弗识”。手术竟有这样的高妙,在两千多年以前,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能算是大胆的设想,是神话;然而,今天医学上的创造,据说在东京国际脑外科会上提出的报告,说猴头移植已首次成功,云尚可施之于人头移植,如果真能这样,那么,《列子》所记扁鹊人心移植的神话,岂不真又成了科学的预言!

“嫦娥奔月”的神话,可说是达到了中国神话幻想的最高峰:神话居然设想吃了不死药的美丽妇女,竟飘飘然飞入了月宫,幻想那团■的皓月是可以居住人的地方。这想象是多么美妙!可又是多么大胆!今天载人宇宙飞船已经登上了月球,使“嫦娥奔月”神话成了科学的现实。科学的成就今天是如此,说不定有一天科学还会让人们登上别的星球。科学固然伟大,然而,在两千多年以前,让人们作“嫦娥奔月”幻想,让人们通过幻想预见到今天科学现实的可能性的神话,岂不也同样伟大么?

“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这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第二篇“神话与传说”里一段有名的话,对神话起源,作了唯物主义的阐述。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见到原始人类造作神话解释自然现象,实在含有强烈的求知意味,这就是科学的萌芽。茅盾在《神话杂论·自然界的神话》里说:“解释自然现象的神话,……可以说是原始人或野蛮民族的科学。”也正是这个意思。古代人们看见日月星辰向西北方的天空移动,大江小河的水往东南方的大地灌注,不了解这种自然现象,便造作神话说,这是共工头触不周山,折断了天柱,使“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造成的结果②;又看见参、商两个星座东出西没永远不相见,也不知道何以会如此,又造作神话说,他们原是高辛氏叫做阏伯和实沉的两个儿子,因为不和睦,常常打架,干戈相寻,父亲把他们变做了两颗永不见面的星③。如此等等,固然是神话幻想,但也未尝不可以将它看做一种古代人们的科学假说。虽然这类假说永远也不会通过科学研究而证实,不过基于求知这一点,神话和科学有共通的精神,人们终归还是会从神话幻想逐步走向科学的创造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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