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再说疏略。《海外南经》说:“三苗国在赤水东,其为人相随。”我们并不知道“相随”的确切状态。《大荒南经》说:“有三青兽相并,名曰双双。”我们也不大能够想象得出这种怪物的具体形貌。《大荒东经》说:“有五采之鸟,相向奔沙,惟帝俊下友。”也很费解。《大荒南经》说:“有神名曰因因乎,……处南极以出入风。”《大荒西经》说;“有人名曰石夷,……处西北以司日月之长短。”这两位的形容状态,我们也无法凭想象塑造出来。诸如此类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在以文字说明图画而图画尚存的时代,这类疏略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一看图画就都明白了,无怪陶渊明有“流观《山海图》”的乐趣;可是在丧失了古图而单剩下说明文字的今天,就不免偶尔要遭遇到在黑暗中摸索的苦恼了。

但虽说这样,《山海经》却是一部亟待研究的保存神话资料的重要著作。以前也有人做过一些研究,但都偏于琐碎(虽然《山海经》的文字本身就是很琐碎的),还没有人专门从神话的角度提出若干重要的问题来加以精深的研究,而这种研究又是非常需要的,因为这对于整理中国古代神话,是有很大帮助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山海经》既然是古书中比较难读的一部,有时连文字都很费解,要想做精深研究,自然更是困难。所以对这部古书文字的校勘和训诂(尤其是《海经》部分)的工作,还是值得很好地去做的。现在通行的两种《山海经》的注本,毕沅的《山海经校正》和郝懿行的《山海经笺疏》,都保存着郭璞的古注,都很不错,后者更是时有犀利的见解。在这两种注本之前,还有吴任臣的《山海经广注》,征引极博,也足供参考,可惜现在已经比较少见。诸家的注释,由于用的并不一定是研究神话的眼光(那时当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神话”),因此看起来就有这样一个缺点;往往不免失之迂阔。例如《海外北经》说:“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明明就是个九头怪,毕沅注却偏偏这么说:“疑言九头,九人也。”又如《大荒南经》说:“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生十日”明明就是生了十个太阳,郭璞注却偏偏这么说:“言生十子各以日名名之。”要把它们解释做历史或人事上的普遍现象。又如《海内经》“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大皞爰过,黄帝所为。”在“大皞爰过”下,郭璞注:“言庖羲于此经过也。”郝懿行笺疏:“言庖羲生于成纪,去此不远,容得经过之。”二说也是以人事现象释神话,均未得其解。根据我的研究,“过”字的含义,应该是“缘着建木,上下于天”的意思(见“开辟篇”第四章关于天梯部分的解说),似乎就比二家所说要妥当一些。我举以上几个例子只不过是说明:对这部书文字方面深入细致的研究(作为进一步研究的基础),还是有其必要的。

① 见拙著《神话论文集·山海经写作的时地及篇目考》。

② 见王红旗:《我国远古传说与自然环境变迁》,载《中国古代史论丛》,1981年第3辑。

③ 例如我手边有伊藤教授寄赠给我的《古代中国の民間医療》(一)(二)(三)、《山川の神夕》(一)(二)(三)、《羬羊と箴石》、《古代中国の战禍·剑难回避の呪法》、《中国古代の山岳神祭祀》等,都属于有关《山海经》研究的一部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