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用疯狂购买、大吃大喝、猛看电视或酗酒用药等方式来麻痹自己、不肯清醒面对生命。但是早晚人会因为内心的失落、恐惧、痛苦,而开始探索生命自我。我们以为是自己主动开始探索生命的意义,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是在破坏者原型的影响下而做的选择。
我们对破坏者原型的经验,最早期的认识可能是因为失去至亲好友,而憬悟到人的有限性;也很可能是因突如其来的无力感所引起,觉得生命中努力以赴、赖以生存的东西转眼成空,而人生顿失依据;也可能是因感叹世间的不公不义而引起;甚或是看到热心善良、循规蹈矩、工作努力的人,却被命运捉弄于股掌之间,而有所感受。
这些人生遭遇对人是双重的棒喝,它们不仅使人认识到自己必死的事实和有限性,更发现其实生命本身毫无实质意义。知道人之必死就已经令人无法招架了,竟然又发现生命其实毫无意义,那更是令人难以忍受之事。然而,解决这种进退不得的困境的方法,不是去回避死亡,而是借着接受这个无可避免的事实,才能赋予生命实际的意义。
人都不免一死。有人相信有来生,也有人不相信,但无论相不相信,我们还是得去面对此生有限的生命,去面对它的美好和它所带来的一切。生命的短暂,稍纵即逝,让我们体认到生命的珍贵。对死亡的认识,可以使我们不至于过度执著于名誉、成就和财富,因为死亡提醒了我们去看清什么是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
无论是否相信来生,除非我们不再否认死亡,否则,我们必定会受它所控制和支配。弗洛伊德认为“死之冲动”(Thanatos)与“生之本能”(Eros)都是人类生命中极其强烈而无法抗拒的力量。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何人明知抽烟会致命,却仍继续抽烟?为何人要从事压力极大的工作?为何人要继续让自己处在虐待的关系中呢?许多人都以自我独特的方法,借着生活模式和自我毁灭行为,下意识地选择死亡。
实际上,人没有方法可以逃避死亡。对大多数人而言,甚至也不能完全逃避自我毁灭的行为。甚至有人虽断然放弃不良恶习,却仍沉溺于某些社会可接受的行为模式中,如过度贪吃、生活不检或贪婪无度,似乎不能完全摆脱破坏者原型的影响。于是,问题就可以简化成是谁被毁灭?被谁毁灭?
科学家说破坏力量是一种持续增加的混乱失序倾向,它是宇宙间的一种自然律。人把规律秩序强加在一个没有秩序的地方,破坏力量就是为反抗这个秩序而生的力量。许多宗教中都有这种类似的说法,它们认为崇高的神是创造者也是破坏者。在印度,女神卡里(Kali)被尊为死亡和毁灭之神。但是在基督教中,却将死亡和毁灭的力量视为魔鬼的力量,认为它是应被压抑控制的力量,而非应被尊敬的精神本质。然而,这很可能是灵魂潜意识地拒斥死亡,使人无可避免地将平常之事,如死亡毁灭、自我毁灭等视为邪恶。
拒绝死亡
我们的意识头脑所否定的东西将会控制我们。不去面对死亡的事实,是一种天真的想法,它非常的自我导向,而且否认人的精神层次。于是,我们经常被死亡和紊乱所控制。
我们都希望能够共同促进人类的幸福,创造更美好的生存环境,但是我们的婴儿死亡率仍然高得吓人,酒精毒品四处泛滥,有害大人小孩健康的垃圾食物被过度消费,我们污染自己所呼吸的空气、所喝的水、所吃的食物,我们以不耐久的贮藏器贮藏核子废料和其他有毒物品。人类对死亡的普遍否定,使我们无意中成为它的盟友。我们的自我喜欢视上帝为慈爱的父母,强壮而又慈爱地照顾我们,使我们无论年纪多大,都不能没有她,这就是宗教和灵修的力量,以信念来帮助我们的内在小孩,让他觉得安全而得以成长。然而,如果我们一直像个孩子般,这个神圣的形象只不过是个满足个人需要的偶像罢了。
未长大的自我,只知祈求上天保护我们平安、远离危险,但过于强调安全,往往会使人在心理上无法接受死亡。
我们的灵魂中隐藏着对死亡的一种吸引,而它正是使我们生命产生蜕变的必要过程,然而死亡与失落的现实面又是另一个神学上的难题。安妮·迪拉德(Annie Dillard)将死亡的神秘比喻为飞蛾扑火,她描述道:有一夜,有只金黄色的美丽大蛾扑向烛火,它先是腹部着火,而后烧得只剩下外壳,但它仍像个烛蕊般继续地烧着。迪拉德看着蛾烧了两小时,直到吹熄了火,它的外壳仍未扭曲变形,内部的火星仍在闪烁,就像通过窗棂闪烁的火光,使它看起来有如蒙着面纱、朝上帝走去的圣洁少女。
迪拉德继续说到另一位年轻可爱的少女茱莉·诺维奇(JulieNorwich),她在一场意外中受到严重灼伤。她尝试以上帝是慈爱的想法,来解释所发生的这幕悲剧,她说:“上帝发疯了……谁知道他爱谁?”然而迪拉德对于生命残酷面的体认,并不是以否认上帝或宣判上帝已死来表达,而是在一切中,都肯定他的神圣奥秘,甚至包括那位可爱少女的恐怖遭遇。
她猜茱莉将会接受外科整形手术,然后毫无疑问地会再过正常的生活,她想象茱莉会如此说:“我将成为你的修女,我现在就是了。”以自我意识层次而言,这听来好似在自我虐待,但灵魂知道它的意义;灵魂渴望拥抱生命、真我和一切事物的真实面,而不仅是被自我意识美化了的生命。
了解到这个奥秘后,总会让人愕然地发现,宇宙的真实面一点也不美丽,而且也不在人类的控制之中。无论这项了解是通过情爱经历到的,或是通过生死历程而体会到的,它都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极为错综复杂、深奥难解,并会对自我造成威胁。
每个人的内在,都有一个与死亡为友的破坏者。这个破坏者原型的阴影面会因为强烈的自我意识,而想摧毁灵魂;破坏者会借着攻击灵魂来维护自我。但是破坏者最后也会攻击我们的自我防卫,使我们开始对自己的内在作更深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