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的港湾 六月底

如果女人的职责是给予,她自身也必须是丰富饱满的。

——林德伯格(Lindbergh),《来自大海的礼物》

 

一个满是湿意的早晨,没有什么光线。一听见窗外的鸟叫声,我便跳下床,踮起脚尖到厨房为自己冲了杯咖啡。大儿子和媳妇今天要离开,他们比其他人停留得久些,为的是想在起程参加远东单车旅行前,与我共度一段特别的时光。

破晓时分,他们睡眼惺忪地醒来。我陪他们走到那辆不仅超载、车顶上还搁着单车的小汽车旁,紧紧拥着他们,希望可以再多留儿子一会儿。然后我便像船长的妻子一样,向他们挥手道别,脸上虽带着勇敢的笑意,喉头却已哽咽。这不是因为我想要留住他们,其实是我还未完全接受孩子们长大离开的事实。我眷恋最后的时刻,试图营造难以抹灭的印象,不只是经验表面,而是经验它的真实感觉。结局往往能让我陷入某种狂野的情绪里,不过这一次却没有。

眼泪变少了,或许是因为我开始明白他们已不属于我,他们属于彼此,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小国度”。我想象他们两人挤在稻田附近帐篷里的情景。他们拥有掌握未来的能力,我只能给予祝福,这就是苦中带甜的现实。但我已渐渐了解,只要付出适度的温柔,加上一条长及远方的链子,爱就会成长绽放如繁花一般。

家里有他们的感觉真好,可是我也惊讶于自己急着想重返孤独。我们相聚时的嬉笑玩闹无法支撑喜悦的气息,我也不希望如此,因为这样的愉快和乐趣都是靠努力得来的。即使我并未打算刻意表现,我还是做到谨言慎行,避免任意批评。

我依然感到空虚,不是由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而是因为他们都各自回到运转良好的例行生活里。与丈夫道别的感觉也很奇怪,好像他只是到远方出差,而事实上他却是返回一个不同的世界。尽管他不止一次提到退休,嘴里更始终挂着“我们”这个字眼。我们的关系看来已经恢复,我不愿在这个重要的亲密时刻对未来有所怀疑,可是,确实有些东西遗漏了,距离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若是牵扯到性的问题,我怀疑是否会有影响。并非我认为性是不可或缺的,而是担心这个问题根本从未被考虑过。近来,脑子里始终萦绕着性的念头,期盼生命里的这部分也能重新复原,每当电影里出现情爱、拥抱的画面,我都退缩地转头不看,甚至还去揣测儿子和媳妇之间的性生活如何。

事实上,性从来不是我优先考虑的事,心里想要某些东西却不见得真的能享受它。然而文化对性的迷思,告诉我们必须懂得去要它。如果缺少了它,就是压抑或不正常,所以不去分享它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异邦人。

也许我所以停止性生活的原因,只是单纯不喜欢它而已。利用性让男人屈从于婚姻可能不错,而若是想要生孩子,这当然更为有效。接着它就变成婚姻里的例行事务,每天用过晚餐、孩子们上床后的一项义务。在我被教导的观念里,取悦丈夫原本就是好妻子应该做的事。

如今,仿佛过了数百年之久,我站在这里怀疑自己遗失了什么。许多朋友也透露说,她们很庆幸履行义务的阶段终于过去了。一位朋友停止了性生活,因为她的丈夫无法对此事忠

实,他似乎对任何女性都来者不拒。另一位朋友无法忍受丈夫发出的打呼声。另一位则对丈夫的浪漫点子感到无聊——他躺在床上阅读泳装版的《运动画刊》,一边自娱,还期待她会因观赏而挑起性欲。

因为缺乏性而带来的悲哀和罪恶感,早晚会教我精神崩溃。我何不融化冰冷的心,让这件事有些进展呢?最坏的可能,也不过就是像从前一样吧。可是,我不是已经找回部分原始的自己了吗?如果让身体去感受像心智那般的热情,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或者学习东方人的想法,把规律的性生活看得比健康、长寿还要崇高?

但是眼前连一个可能的对象也没有,实在无须作出这样的臆测。也许单是面对这个事实,就已经往答案更靠近一步了。

今日正好是夏至,一个改变的重要时刻,而且今年我会比往年看到更多的日光,最好尽可能地抓住光阴。

身旁停着我的脚踏车,它虽有着球茎似的轮胎和生锈的铁链,却是我平日往来邮局和杂货铺的交通工具。也许一趟长程的单车之旅可以终止我的想法,教我远离莫名的感伤。我会让它成为象征性的旅程,越远越好,如此才足以向儿子的长途跋涉致敬。

我从树林出发,往下骑至满是污泥的小径,最后来到人行道上。我记得,当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有一次漫无目的地骑车出门,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头发就像现在一样飘飞着。此刻,单车成为身体的延伸,引导真实的我回来。

我往情人道骑去,路上长满了茂盛的野玫瑰和矢车菊,附近的原野上遍是紫色的丁香。渐渐地,所有的颜色、香气、阴影、斜坡和凹穴,都混合成一片引人探险的地方。我骑在一条鲜有旅人经过、穿过鲤角的双线道上,它把我带往内陆,远离海边的车潮,途中经过长满红莓的沼泽、锅穴池塘和灌木松树林。我突然明白媳妇为何特别喜爱单车了。“在时速两里的行进中,什么东西也不会错过。”她说,“就算是最细小的草叶,也能引起你的注意。”现在吸引我的,便是山桃、忍冬和松树所发出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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