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疗 十一月底(2)

我始终都希望像大哥一样杰出,记得在他高中时的一个四月天,他接到一通又一通从长春藤联盟名校打来的电话,都是主动要为提供他各式各样的奖学金。轮到我的时候,一位辅导员对忧心忡忡的母亲说,像我这样没有成就的人有哪些地方可以接受。他们把我送到一所专科学校——也就是当时所谓的女子专修学校,专门教导性感,以及愚蠢的金发女子如何修饰和言行优雅;并非帮助她们走向更广大的世界,而是走入婚姻。问题是这所学校根本无法使我完美,反而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道鸿沟,直到今日仍在试着弥补它。

这份工作将我的自我意识驯养得服服贴贴,它让我日渐习惯作为一名仆人,而非主人。那些新英格兰的本地客人使唤我帮忙,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或者干脆坚持请老板出来,因为确信老板会给他们特别的优惠。起初,我觉得深受这些恶劣客人的冒犯,毕竟我也是有尊严的人!我和他们一样环游过世界各地,受过教育,甚至还写过几本书。可是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呢?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给人好印象,相反的,我只管自己的事,别人问的时候我才开口,帮他们切鱼,而且装作乐意服务他们的样子。

只有在老板妻子的面前,我才会加以掩饰;她认为我是一个婚姻美满、有些波希米亚风格的人,为了写作才在海边附近逗留。她只知道这些,而我也不打算向她坦白自己暧昧的婚姻处境,特别是顾虑到他们夫妻俩合作无间、彼此扶持的亲密关系。还有一点就是,我很快就察觉出已婚女性不太信任未婚女子;当她不用倾听顾客诉说苦恼时,我们两人多半会有一搭没一搭地拿丈夫和孩子的事情来敷衍对方。这个市场其实是城里的大会堂,人们来这里不只是买鱼,还彼此传递信息、互通有无,只要附近有什么人结婚或者过世,大家都会知道。

每天看着相同的脸,我隐约可以猜测他们的生活是何等模样。有些靠固定收入过活的寡妇,多半只买几磅的鳕鱼;有些职业妇女、年轻母亲,她们虽想购买旗鱼,却只买得起鲶鱼;有些人只要鱼头和龙虾骨,说是要拿来当作鱼饵,我猜她们是想做成浓汤,而且还分成两餐食用;此外有一些我称之为“金屋藏娇”的有钱人,她们住在海滨的大房子里,门前摆着柳条家具,每周有鲜花快递到家,平日穿着名牌休闲服,在浴缸里泡澡,使用净身器,并且订购整条的鲑鱼,她们通常会在一阵风似的推门出去前指示我:“记在账单上!”

我从来没有被“藏娇”的特权,事实上这算是一种特权。我注视着这些脸庞擦拭得一丝不苟、身材仿佛模特儿般的女子,心里猜想拥有这些条件究竟让你活得更开心,还是更悲哀?这会令你感到自由吗?

我的背很痛,可是有好几箱的龙虾要清洗。我比小孩子的幼稚心态还更强烈地嫉妒她们,可是我确信她们仍有世俗的规则要遵守,那些由她们的丈夫和社会所制定的规则。独立谋生拥有极大的好处。

每当我有辞职的念头,就提醒自己这份工作关乎我的独立自主,同时也帮助我学习超越批评、尊崇小我的无知,并且平息我偶发的傲慢。而且,选择过一种更简单的生活,可以让我在旁人认为是可笑的小事情上发现莫大的惊喜。

今晚我有一种想要上街放松的心情,但是又不想单独度过。一个工作伙伴在门口拦住了我,“想要喝杯啤酒吗?”他的语气好像每晚都这么做似的。

“我不喝啤酒,”我回答,“不过,如果你是指葡萄酒的话……”

“当然可以。”他说着打开冰柜的盖子,取出一瓶法国白葡萄酒。这虽然不是我常喝的牌子,但这留下来的邀请却让人开心;此外,我总是会对提出计划的人给予赞同。出于强烈想要沟通的欲望,我大胆地与人厮混,把外套丢至一旁,坐在近旁翻倒的桶子上。再也没有必要把自己隔离开来,这些男人便是我此刻的生活圈。

这朴素的酒,就如此刻的谈话一般令人神清气爽,夹杂着粗率的言辞和笑话。我开怀地笑着,我已有好几个星期不曾笑过了。笑需要有朋友做伴,除非你是在笑你自己!闲晃的感觉很好——不用急着赶回家,或是忙着履行义务。当然,在这里我既没有家要回,也没有责任要尽,不用像以往每天追着日历过日子。眼前这些年纪看来像四十,实际只有三十来岁的男人,他们珍惜彼此的伙伴情谊,我则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些许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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