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的上午,大家都睡到了自然醒。凤凰,真像梦里的水乡,外婆抚着扇子,皱纹爬满了那双慈爱的老手,小木船静静躺在脚边,随波微微起伏。可是一睁眼,那场景就消失了,留下自己长长的呼吸。
起床推开窗户才发现,江面上早已经热闹起来,载着游客的木船顺江而下,偶尔还能飘来两句歌声。有游客附和着瞎唱,引来笑声一片。我关上窗,把热闹一股脑儿关在外面。爬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只好起身开门,走进热闹里去。
年三十不开门的店铺果然又都开了,姜糖、葛粉、猕猴桃干,巷子里少不了几声吆喝。雪早停了,古城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一支当地武校的队伍正在江边舞狮,人们都聚集在跳岩附近的岸上观看。天空依然阴霾,只有随处可见的红色灯笼、对联、鞭炮纸屑,还有那只红色的醒狮,提醒着人们,春节应该欢乐祥和。
站在街口,我却有点迷失在这片灰蒙蒙的红色中。
“晃头,我们今天做啥?”同行的驴友问我,这终于让我凝固的脑子开始运转。“先解决中午饭吧。”我说。于是我们开始忙着觅食,然后忙着进食,旅途终于充实了一点。觅食的副作用就是吃得太饱,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运动,要么昏睡。我们果然分化为两拨人,一拨人回客栈睡觉,另一拨人逛街购物,只有可儿不知去向。
我不愿意睡觉,唯有拉上Phoebe去逛街,累了,我们俩就走进一间奶茶店。店面很小,但布置得很不错,中间只有一张吧台可以坐坐,容不下大部队,反而适合三两知己闲聊谈心。Phoebe跟店老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老板告诉我们,他的店虽小,却聚集了一群自称为“凤凰传奇”的艺术家。店里许多装饰都是他们做的。
“凤凰传奇?”Phoebe很细心地观察着店里的装饰,她注意到一对公仔,胳膊腿都是细细的,都戴着紫色的帽子,男孩穿着T-shirt和短裤,女孩穿着紫色的裙子,身边躺着一条白色的狗。他们互相陪伴着,却没有依偎在一起,反而任意分开摆放。
爱,也不一定要在一起。
“老板,这对公仔多少钱?”我问。老板说,公仔已经被一个妹妹买走了,她不方便带着逛街,所以晚上才过来拿。我有点失望,抬起头,注意到奶茶店的一堵墙上,热热闹闹地贴满了黄色的便笺纸,每一张上面都写了字。我浏览了一下,大概是来过游客的只言片语。这时候其中一张便笺纸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上面没有留言,只有用钢笔简单勾出的一幅画:一只小猫蹲在墙头,看着江面上的太阳。
“6:00AM or 6:00PM?新的一天或者是新的一夜?”我在旁边贴了一张便笺纸,写了这个内容。老板笑了,说这张画就是买公仔的女孩画的。
很快,新的一夜来临了。烟花再次点亮了夜空。我们的发呆阵地转移到了心斋酒吧,酒吧坐落在沱江边,一个大水车在门口缓缓转动。选择这家酒吧,是因为“快乐”常在这里消磨时间。“快乐”见到我们很热情,立刻招呼酒保端上来几瓶啤酒。让我意外的是,女孩子们都没有拒绝。在酒精的作用下,时间过得很快,大家聊了不少校园生活,每个人的象牙塔生活似乎充满了幸福。只有可儿整晚默默地盯着电视,即使电视机是处于静音状态。我想,她喜欢看电视。
回客栈的路上经过奶茶店,我注意到,那对公仔还没有被取走,同时看到了Phoebe在便笺纸的留言,“坚定的守候,用心的寻找……”
凤凰终于出太阳了,一扫连日阴霾。
憋在家里过年的人终于可以出来晒太阳。一时间,大街小巷里全是人,虹桥那条细小的道路开始大塞车。我几乎认不得这就是我们刚到时走过的路。跳岩也不能畅通了,跳岩旁边的小桥也水泄不通,每次与对面的人交汇,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掉到水里。江边的小路也开始“塞人”,行进缓慢,我们曾经逗留过的茶馆、奶茶店、酒吧,生意都好了起来。
我们住的客栈也来了新房客,两位姑娘把行李搬进了我对面的房间,客栈老板给她们送热水壶的时候,指着我对她们说:“他们也是深圳的,深圳人都喜欢住我这里。”于是我们的队伍多了两位新成员:Ellen和布丁。
阳光那么好,我们决定去苗寨看看。苗寨的名字我已经忘却,只记得我们到的时候,几位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小朋友向我们唱着歌,阳光照在红红的脸上,很可爱。正午的阳光很刺眼,村里的人都在忙,我们来到一片开阔地上,这里摆着流水席。苗家大娘就在周围摆摊卖银首饰。我一边吃着苗家饭,一边挑选首饰。走马观花,等到出了村子,回头一瞥,看到可儿正在摸着孩子们的头,给他们手里塞钱,她耳垂上多了一对耳环。
我这才发现,可儿有一双清如江水的眼睛。原来美貌是这样自然天成,不施粉黛。
回到凤凰,夕阳在屋檐上只剩下最后一抹红色。客栈老板催着洗澡,说再不洗就没有热水啦。呼啦啦,女士们全部紧张起来,等他们变了个模样从房间里出来,发现只能在天空的云彩上找到弥留的夕阳。太阳就这样突然出现,然后迅速离去,不等我多看一眼。Phoebe安慰我说,明天还会有太阳的。于是我给相机换上了新胶卷,并把脏衣服洗了,等待着阳光再次来临。
晚上的活动,放烟花!把威力巨大的烟花轰上几十米高空,然后绽放成几朵金花。烟花的爆炸声让女孩们不敢接近,于是点火的工作须我来做。这是儿时最喜欢干的事情,回想起别有一番滋味。
第二天,正月初三,阴。
阳光放了我们的鸽子,我有点沮丧,但还是从暖呼呼的被窝里出了来,带上相机和脚架,走进古城的清晨。这个时间游客很少,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亮晶晶地泛光。早起的人们开始生火做饭,黑檐乌瓦上方升起蓝色的烟。两个孩子在篮球场上打球,球场上的篮筐已经坏了一个,剩下一个也摇摇欲坠,但没有影响孩子们的玩兴。
我蹲下身子,让相机贴近石板路面,这样的拍照姿势引起了一条狗的注意,它摇着尾巴跑过来,用舌头舔我的镜头。然后看着我,大概是说,“洗镜头费,一根骨头”。我站起来,对它摆摆手,“没有骨头。”它便跑开去。看它走了,我又蹲下来继续我的创作,它又跑过来,又舔……这大概是送的,我想。
奶茶店早早就开了门,我要了一杯奶茶,热热地喝了下去。那对公仔还没有被取走,只是在我的便笺纸留言后面多了一句话,“不是新的一天,也不是新的一夜,而是留不住的时光,正如这一江流水。”
路两边的商店渐渐都开了门,工人推着垃圾车走街串巷收垃圾。姜糖店的伙计们把姜糖卷在门口棍子上,用力拉扯,然后剪成一段段的,便于贩卖。勤劳的船家开始招揽生意。“小伙子,坐不坐船游沱江?”Phoebe曾经告诉我,只要说坐过了,人家就会放过我们。可我不愿意说谎,便指了指我的相机,“我要拍照,不能坐船。”
这时候一位盛装打扮的老太太拦住了我,她身穿苗族传统服装,头上和胸前都佩戴了精美的银饰,腰缠一条绣花带,脚穿黑布鞋。“要拍照?可以拍我呀,拍一张两块钱。”她说。我只好又指了指相机,“拍过了。”老太太走了,带走了一个谎言。我收起相机,扛着三脚架,离开商业街,钻进偏僻的小巷。那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江穿城而过,从城里看江,看一江春水,从江上看城,看一城喜悲。”我在奶茶店妹妹留言后面又贴了这么一张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