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沱江嫁衣(2) 

宁漾在一家临江的家庭旅馆安顿妥当,住进了吊脚楼三层的小木屋。入夜以后,她开始沿着沱江边一家接一家的酒吧,寻找那家“阿娜依”。

天边是一弯上弦月,月色撩人。入夜的沱江上漂浮着五颜六色的许愿灯。岸边,暖风微醺,旅人们把酒言欢,载歌载舞。

大约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她终于在北门跳岩附近看到了它,那是一张很不起眼、一不小心就会错过的门脸。宁漾径直走了进去,差点迎面撞上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苗族男子。她停住脚步,连声说对不起,不料男子却猛然抬起了头,眉目间似乎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

“我想找青丘。请问,你认识他吗?”宁漾的声音有些生怯,但目光笃定又坚毅。男子顿时想起了那封他一笑了之,并没有回复的站内信息,他没料到,真的会有这样执著的女孩,千里迢迢地追索到这里,求一剂情蛊。于是他回答,“我就是啊。”

青丘带着眼前这个柔弱玲珑的女孩,在一处安静的角落里坐下来。还未坐定,宁漾就开始急急地追问,“青丘,你是会制蛊的,对不对?”

青丘微笑不语,反问了一句:“你为何要用蛊?”

宁漾咬了咬嘴唇,对青丘说:“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从此就爱上了一个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我被看得有些局促,就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他说,你笑的样子,挺好看的。我明白,这只是他眼睛里的一句话。就为这一句话,我花了整整三年,守在他身边,我想读懂剩下的那一千句、一万句……”

“你的意思是,他不爱你?”

“是啊,他不爱我。”说出这几个字时,宁漾眼睛里的光迅速地黯淡下去,“你知道不爱是什么感觉吗?不爱就是,每一次我们拥抱,都是我先伸出手,从他的背后,环住他的腰,脸庞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我们之间的距离是零,可是,我根本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既然明知不爱,也极尽全力了,为什么还要这一剂能改变一生一世的蛊呢?在我们凤凰,的确流传着许多蛊毒的传说,放蛊的也多是像你一样执著的女孩子。无计可施了,把愿望都寄托在蛊药上。真真是心思纯厚的人,一念就是天。只是这样求来的牵连,你握在手里,会觉得幸福吗?”

宁漾伤感地摇摇头,“我只是想惩罚他。谁让他在我的心里种下了那一剂没有任何解药的蛊。他可以离开我,但我呢?”

在沱江南岸老城墙的墙根下来来回回地游走,李子然随时都有一种错觉,只要他一抬头,就会看到苏沁唱着婉转动听的苗歌从对面跑过来,欢天喜地地扑到他的怀里,对他说:“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子然,一毕业我就嫁给你好不好?你知道吗?我从5岁开始跟着阿妈学刺绣,14岁以后的每个假期,我都会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阁楼里,听着沱江的水声,聚精会神地绣我的嫁衣。你知道我的嫁衣上有什么花吗?是大朵大朵开得正美的芍药,因为我的名字在苗语里叫做阿娜依,阿娜依就是最美的芍药花……”

大学毕业,李子然和苏沁都顺利地找好了工作。李子然已经上了班,苏沁嚷嚷着要赶在正式上班前先回一趟凤凰古城,取回那件她绣了整整8年的嫁衣。再回到北京,她就要风风光光地将自己嫁给这个她一眼就爱上的男孩。

李子然的心里有隐隐的担忧,他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可是这娇小玲珑的苗族姑娘定是有大堆的亲人疼着的,“我是不是应该先去凤凰,征得你家人的同意后,再让他们放心地将你托付给我?苏沁,你不要急,今年冬天,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苏沁郑重地握住李子然的手,“天地为媒,月光为证,我会带着他们的祝福,回来嫁给你!”

李子然并没有等到苏沁嫁给他的那一天。此去凤凰,苏沁从此杳无音讯。

他买好了火车票,24小时,无座,就算一路站到凤凰,他也要把苏沁找回来。最不济,他带她私奔,离开凤凰!火车出发的前一秒,在拥挤的车厢里,他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区号是0743。巨大的紧张和不安瞬间笼罩了他,他接电话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电话里,陌生的男子仿佛提前知晓了他的一举一动。他平静而礼貌地告诉他:苏沁再也不会回来了。苗家的女儿怎会嫁给汉族的孤儿?他已经和苗寨门当户对的男子联姻,明天就是嫁期。男子诚恳地请求他,从此不要出现在凤凰,不要打扰她的幸福……

抬起头,恍恍惚惚间李子然仿佛看到了宁漾的背影。

离开苏沁两年后,某次出差返京,在北京西站人潮汹涌的站台广场上,李子然一眼就看到了宁漾的背影。那一刹那,他以为是苏沁回来了,内心涌动着巨大的欢喜。他急急地追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目光清澈而明亮。

但她不是苏沁,只是一个和苏沁眼眉眼极其相似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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